第38章 一百鞭 不折手段,不折手段,不折手段……

他的脸色不好, 掌柜也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去了后头,为玉霖寻衣。

玉霖越过张悯, 独自走到张药面前。

他人是真的高, 即便沉默地埋着头, 也能看见玉霖近在咫尺的发钗。

他也预料到了玉霖并没有相信他的鬼话,而他天生也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为了避免尴尬, 他不得不抢在玉霖之前,先开了口。

“就这一次而已。”

张药捏住袖口, “我没有说以后,都不给你买绫罗。”

如他所料,敏锐如玉霖, 怎会任由他糊弄,她根本没回应张药的话,话语仍然切着他的要害。

“你到底怎么了?”

张药眼睫微垂, “我的事与你无关。”

“张药。”

张药眉心一跳。

不知道为什么, 他本来就很怕玉霖唤他的名字, 此刻他心中藏事,更似身在公堂,有审官在上,呼名唤姓,拷问逼供,他不得不回答, 却又有口难开。

他看向玉霖,“你又想说什么?”

“你神情不太对。”

张药侧眸,冷笑了一声, 遮去内心的那一丝惶恐。似随意道:“我一直都是这张想死的脸,什么时候变过。”

“今日不同 。”

“哪里不同?”

玉霖毫不回避地看着张药的脸,“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想死。反而挺想活的。”

张药一怔,心几乎漏跳。

好在此时掌柜寻来了他要的素麻底衣,张药不等掌柜的说话,就一把抓过,夺路就往门前走。

玉霖的声音从他背后追来,“不是买给我穿的吗?”

张药已经走到了门口,透骨龙徘徊在门前的树影下,可怜兮兮地看着张药。

张药一抬手,将底衣搭到透骨龙的背上,随即翻身上马。

张悯提裙追至门外,在马下问他:“这个时候了,你还回司衙吗?不回家里吃饭吗?”

“不回。这几日司衙事多,你们在家,不必张罗我的事。”

他说完,抬头看向玉霖。

她正从张悯身后走出,跨槛时裙摆摇曳,腰上的那条腿亲手打的络子,随着她脚步微微摆动。

张悯在她身后,她显然刻意收住了情绪,甚至垂下眼眸,在马下向张药行了一个礼。

礼毕直身,目光却落在马背上。

素麻底衣就挂在张药的腿边,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捏住底衣的袖口,眉头微凝。

她还在审视张药。

张药再也不敢停留,他怕她再看他一眼,多问他一句,他就把前因后果,一股脑全漏给她了。

“松手。”

玉霖站着没有动。

“我让你松开,你听不明白是不是。”

玉霖目光微动,似是在辨别他情绪的真伪。

张药的语速快了起来,“你别以为我对你好,你就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他说完这句话,冲着玉霖的手抬起了马鞭,然而他自己也明白,话说得再狠,鞭子也落不下来。

此生际遇中的妙缘,在她身上登峰造极。

他张药一介凡人,如何敢伤因果之中的那个人。

“别打,我松手。”

她适时的给出了台阶,松手后退了一步。

张悯迎上来,将玉霖护到身后,她也看出来张药情绪的异常,并没有一味责骂他,疑惑地问道:“药药,是司里……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

张药打断张悯。

张悯面露担忧,“那……那是宫里出……”

“都没有,你别胡乱担心了。”

他再次看了一眼玉霖,对张悯道:“把她带回去,看好她,我走了。”

其实张药不是不知道,“看好她” 不过是他说给张悯的一句废话。

玉霖连奉明帝的话都不见得会听,何谈他与张悯。

他只庆幸,不论她多狂妄荒唐,她也只是一个体弱的女子,跟不上他的步子,追不上他的马,他尚有余地,自以为是。

黄昏时的北镇抚司衙,缇骑大多各自回了家。

张药在司衙门前下马,恰遇见李寒舟出来。

李寒舟知道,自从张家买了玉霖后,张药就一直宿在司衙中,但此时天色尚早,夕阳尚在天边,正是千门万户起炊烟的时候,不禁有些诧异。

“指挥使……这是在家中吃过了?”

张药没理他,李寒舟以为他又被张悯教训了,忙道:“要不,同属下一道去喝……”

“今夜诏狱中有夜审吗?”

张药切段李寒舟的话,一面说,一面拴住略有些躁动的透骨龙。

李寒舟显然误会了张药的意思,理了理官袍:“那属下不走了,伺候您夜审。”

张药丧起脸抱臂看着李寒舟,并不想多说一句话。

李寒舟是读书人出身,跟自家这个冷面冷情的指挥使混了几年,至今仍然摸不准张药的脾性。但他知道,张药看着人不说话,就是要人“滚”。于是忙改了话道:“今夜没有夜审,诏狱的刑房都空着。属下就……不留了,改日再与指挥使喝酒。”

说完便辞了去。

张药先去了正堂,将配刀放在了堂中。

随后踩着最后一丝昏光,一言不发走进了后堂。

穿堂过后,就是诏狱的狱门了。

看守诏狱的缇骑打开狱门,又为他递来一根孤烛。

张药接过烛火,“今夜我一人秘审,你们不必进来。”

众缇骑齐声应“是。”

诏狱的门闭合,张药举着孤烛,独行于狱道中。

寒夜里的牢室,呜咽阵阵。

牢室中的囚犯眼见张药进来,有人哑声怒骂,有人扶门哭求,更多的人则是平静地坐在械具之间,麻木地看着张药如鬼魅一样,从道中行过。

张药没有停留,径直走入最里面的一间刑房。

那是张药刑讯人犯的时候,独用的刑房。和诏狱中其余的刑房不同,这间刑房中的每一样刑具都刚拿静静,一丝不苟地悬在墙上。就连刑室正中的那副刑架,也不见血痕。

此时刑房中没有一丝光,唯有烛火的光亮,照亮半面寒墙。

张药将孤烛放在一张刑架上,随后仰起头,抬手解开了官袍的衣襟。

晃动烛火,将张药的影子,投在公堂案后的墙壁上。

他脱下了官袍,随手朝他常坐的那张圈椅上一抛,袍衫挂了椅背,又颓落下来,眼看就要垂地,张药沉默了走过去,一把拢好。

至此他只穿了一身单衣,而那件所谓的买给玉霖的素麻底衣,正挂在他的手臂上。

他朝挂着刑具的墙上看去,伸手摘下一条他最惯手的鞭子,扔进盐水桶中,随后,解开了身上的最后一层底衣。

皮肤裸露,张药仍旧面无表情。

他一把抖开那件买给玉霖的素麻底衣,显然他的身量比玉霖大得多,要穿上身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