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同道行 若是再和你刑场相见,我救你。……(第2/2页)

张药怔住,与此同时,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很不争气地吞咽了一口。

面上是古井无波,心里却害怕此刻形容猥琐,然而越是如此,背脊越是绷得僵如湿木。

湿透了的夜行衣此时像一捆浸过水的麻绳一般,将他四肢全然绑死。他想站起来,却莫名地跪了一条腿,左膝触地,夜色中传来“咚”的一声。

玉霖仍然托腮望着他,“目中无人”就是放肆,“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张药不敢说话,他怕自己出声则破防,哽了须臾,才从喉咙里逼出一个“嗯。”

“你之前不是问我,有没有想死的时候吗?”

“嗯。”

“其实有。”

“嗯。”

“有两次,一次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用这个石头……”

张药低头看向玉霖托起的那块石头,石面焦黑,形如人心,静静地躺在玉霖白皙的掌中。

“我朝一个跪在地上的女人扔出这块石头,然后她突然就疯了。她辱骂我,我太小了,其实听不太懂,但我知道,那天夜里,她对着我,说尽了天下最难听的话。我身后有很多人,都是男人,没有女人,他们没有一个人出声,只有我一直在哭。那个女人双眼通红地看着我,让我去死,我看她太痛苦了,太可怜了,所以我想听她的话。”

她说至此处,有些哽咽。

张药僵硬的身子和喉咙,终于松动了三分。

“第二次呢?”

“第二次……”

玉霖肩头一颤,不禁抱住了膝盖,轻声道:“是公堂。”

“审刘氏的那一次吗?”张药问道。

玉霖喉咙里漏出一口又酸又暖的气,眼泪顿时蓄满眼底。

他竟然知道,他竟然说准了。

“为什么?”

这一刻,张药终于敢看玉霖了,敢看那双泪光盈眶的眼睛。

“因为刘氏跪在堂下,堂上诸公满座,想着要剥女人的衣裳来动肉刑,他们修养再好,也忍不住起心动念。堂上都是狗屁,只有你是个姑娘。”

堂上都是狗屁,堂上只有我是个姑娘。

玉霖心底的这句话和张药的声音并出,话音落下,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耳旁张药的声音再度传来:“我当时不在,但我觉得,你一个人,坐在堂上看着刘氏,一定哭了。”

说完这番话,张药绷紧的神经和身体全然松弛开来,他看着在他的草席上抱膝而坐的玉霖,耷拉着头,不断地点头,身子蜷缩在一起,像一团晶莹的雪球。

她很温顺地“嗯”了一声,把脚收进了裙底,示意张药继续说。

“所以你解了你自己的官袍去遮她的身子。”

“嗯。”

“你根本没有把握你能救她,但你还是做了。那一刻你想和她一起死。”

“嗯。”

“所以你是不是又想做这样的事了?”

玉霖的手指猛地抠紧了自己的膝盖,她不明白,对任何事情都麻木、迟钝的张药,竟能将她自己都难以言明的恐惧,一股脑挖出来,直愣愣地摊在她面前。

他当真不怕她对着他一直哭吗?

“幸好那两次,你都没死。”

张药一边说,一边他的从针线筐里翻出半截干净的布头,递给玉霖,“我第一次看你哭成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你说你想见我……”

他说着,在玉霖面前盘膝坐下,“我人就在这里,你心里好受了一点,就把眼擦干,哭多了,对你不好。”

玉霖并没有伸手,手指仍然紧紧地抓着膝盖。

张药不自觉地抬起手,那半截子布头然靠近了玉霖的脸颊,张药却又顿住了。

“能碰你吗?”昏暗的夜色里,满室镣铐枷锁之间,他如是问玉霖。

可惜他没有得到回应,但他也并没有因此妄动。

终于须臾之后,那颗小巧的头,慢慢地朝张药的手靠了过来。

然而那要命的眼神根本无法在黑暗中找到他的手,张药不得不反转手掌,就着那半截布头,轻轻托住她的下巴。

“没什么好怕的。”

张药用手指接住玉霖的眼泪,“若是再和你刑场相见,我不看你。”

“你怎样?”

“我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