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尾声:贺姑娘 贺姑娘,终得……(第5/6页)

玉霖推开赵河明的手,“你把它给我也没有用,天子可以在天下人心中烂成一块腐肉,可天子的罪行,却永远落不到一张纸上。你留着它吧,传给你的后人,说不定,改天换地之后,有人会用它来,为自己写一个出师之名。”

她说完,抬脚朝阶上走去,赵河明屈膝跪于阶上,朝玉霖喊道:“殿下……”

玉霖脚下一顿,“我知道怎么做司法官,却根本不知道如何做一个殿下。”

她说完,回头望向赵河明,“我那时太小了,小到连‘殿下’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如今这般换我,令我心乱我也不想听。我知道你想在我身上寻得一分解脱,但我真的给不了,我不记不得母亲容貌,也不认识曾经的兄长,我的名字叫玉霖,也不知道哪家父母赠给子女的祝福,但我很喜欢。你以后,还是这样叫我吧。”

说完此话,她再也没有回头。

风雪阶上,只有长长的一道脚印,笔直而孤独。

文渊阁的殿门被推开,玉霖将一抬头,浓郁的药气就扑向了她的口鼻。

奉明帝靠坐在圈椅中,眼神涣散,胸口起伏,每呼出一口气,都伴着一阵如蜂鸣般的杂声。他看见玉霖,试图坐直起身,手刚一撑向书案,就顿时脱了力,身子向前一倾,险些将整个人砸向书案。

“你……你怎么才来……你……你近前来,朕要看看你……”

玉霖跨入殿中,却只在门槛上坐下,雪风不断吹着她的囚衣,血腥之气,穿过满殿药气,钻入了奉明帝的鼻中。

“来人……把朕的狐裘……给她……给她!”

杨照月忙取来狐裘,玉霖并没有拒绝,接过反手抖开,罩在自己肩上。

“为什么不过来……”

“怕陛下杀了我。”

“你若是朕的女儿,朕怎么会杀你……”

“全天下,不都该是陛下的子民,陛下为什么要杀他们。”

奉明帝猛咳几声,“不要学那个贱人说话!”

“哪个贱人?我母亲吗?我根本记不得我母亲的样貌,若说我学她,不如说我承袭她的血脉,生来就是陛下口中的贱人。”

“你……”

奉明帝只觉得喉头腥臭,几乎作呕。

玉霖将手摁在膝上,抬头望向这个已在迟暮之年的老人,“陛下也觉得很有意思吧。你唯一的女儿,是你想杀的人。”

“朕都说了朕不会杀你!朕……”

奉明帝咳得肩膀乱颤,伏案难起。

“你……你怎么可能是我的女儿,我吴照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玉霖笑中浸泪,“你就该有我这样的女儿,你这样的天子,就该有这样的女儿。否则你终生罪孽无人偿还,你要落入无间,永世不得超生。”

“胡说!朕是天子!朕要万岁,朕要万万岁!”

“满朝文武尽知,你指使镇抚司诛杀先太子遗族,陛下若还能上金门,那就听一听,那一声万岁,是如何喊出来的,是,就算陛下失德,也没有人能处置得了陛下,可丑态毕露的陛下,终究和那堂上剥衣的妇人无异!”

“放肆!放肆!”

玉霖靠在门框上,拥紧了身上的狐裘,续道:“妇人要了一生贞洁,天子要了一生圣名,你们用羞辱逼疯女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去圣名如剥薄衣,有一天,你们也会‘□□’地站在世人面前。”

奉明帝颤抖地举起手指,指向玉霖的脑门,“你……你绝对不可能是我的女儿……来人……来人把她给我拉出……拉出去,拉出去……”

他终究说不出那个“杀”字。

玉霖却站起了身,“也许我真的不是你的女儿,但我想替你的妻子,还你一样东西。”

她说完,缓缓地仰起了手,身上的狐裘滑落在地。

奉明帝抬起头,向玉霖的手中看去,所见却是一块石头。

玉霖含泪一笑,“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惩戒我的母亲,我也绝不会向她扔出那块石头,但我厌恶你欺骗我,逼迫我,我讨厌你塞到我手中的这块石头,今日,我把它还给你!”

她说完这句话,朝着案后的奉明帝狠力一掷,在杨照月等人的惊呼之中,那石头正中奉明帝的眉心,桃形尖处破开皮肉,奉明帝一声闷哼,匍匐案上。

一时之间羞愧和愤怒如凶浪一般,冲上他的脑门。

他猛咳几声,愣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他摸索着捏起那块石头,缓缓将它移向那块镇尺,缺口吻合,果是故人报应……

玉霖转身朝阶下走去,才下了三阶,便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刺耳的哭叫。

她没有停留,下阶的步履飞快,一面走一面迎着漫天风雪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四月之末,说天子在文渊阁偶染重病,从此再不能上朝。

毛蘅主持,审理庆阳墙纵火一案,并以新证为依据,重审郁州溃坝一案和刘氏杀夫一案。

赵汉元疯癫不能应审,赵河明却将所知全部供出。

张药与李寒舟一道,将镇抚司诏狱中所有冤杀之案,全部呈于大理寺,也因此双双下狱,张悯因无药理病,身子日渐不好,玉霖连日在家中照料张悯,一晃就是数月不见张药。

这一年的秋天,所有冤案错案,终得以在大理寺中沉冤昭雪,吴陇仪总令内阁,处置朝政,张药等人各自被判罪定刑。

张药被判罪的那一日,玉霖去大理寺门前看了一眼,人却没有进去。

那是一个清凉的秋日,张药身戴重枷,从衙中走出,他身上的伤已经养好,虽在械具之中,脸色却很好。

玉霖看了一眼枷上的封条,抿唇道:“去郁州吗?”

张药点了点头。

“嗯。杖一百,流郁州军中。你……是不是帮我辩过。”

玉霖摇了摇头,“是吴绍和吴道兄弟,还有郁州的船工们,替你的求的情。被迫杀人是罪,拼死救人是功,虽难以相抵,但法里之外,尚有人情,况且你说过,你要跟我活。”

张药点了点头,“皮场庙那一眼,我真的没有看错你。”

“什么?”

“我想要一个送我去死的人。”

玉霖垂头笑了,“那我就没做到了。”

“你做到了。”

张药望着玉霖渐渐有些发红的耳朵,“我的命是你的了。”

玉霖一怔,张药身旁的李寒舟却忍不住笑了一声,“药哥,都要去受刑了,就没必要说胡话了吧。”

“那不是胡话。”

张药仍然看着玉霖的眼睛,“是临别之前,我想哄她高兴。”

玉霖颔首笑开,并没有责难张药的笨拙。

她习惯了。

她喜欢他。

“对不起,我去郁州军中,会时常读书,练字,好给你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