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彼时。

鸿仁帝不管怎么想, 都不得不承认,他的试探失败了。

“春闱……”老皇帝挥退了其他人,独自在昏暗的侧殿里喃喃自语着。微弱的烛火没有拨芯, 越发昏暗,衬托得老人脸色时而慈祥时而狰狞,他喃喃着说服自己, “只要他好好应对得过去, 这就是最后一次试探……”

“承明——明儿身为长子,就是朕定下的太子。”他幽幽说着, 似乎说服了自己, 神色最终平静了下来,“这都是朕对他的期许磨练啊……不要让朕失望。”

‘最后一次试探?呵,不可能!’

面无表情看着这段监控的齐承明在心里冷冷想着。

最开始他还觉得老皇帝只是疑心重,担忧他器重他才想考验他。后面齐承明就意识到,这纯粹是皇帝的权势欲发作。谁会承认自己年迈?谁会情愿不得不把自己的权柄分给不喜欢的小辈?眼睁睁看着对方崛起, 自己逐渐失权?

鸿仁帝好歹也是被沐大学士教导着长大的,他的观念里知道自己该选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但他自己私心又讨厌齐承明, 还舍不得皇权分出。瞧瞧他在监控里这一次又一次的挣扎反复?

齐承明就算听到老皇帝暗自下定决心想封他为太子, 脸上都没有丝毫波动。因为老皇帝就算封了他当太子,绝对还是会这样试探他忌惮他的!

“我必须想个办法……”齐承明目光发沉,在书房里踱了几步。

就算他是弱势被动的皇子,也不能整天只等着皇帝出招。事实证明他回了京后, 不管多伏低做小,多千方百计打消自己的光环气焰,怎么百般委屈,在鸿仁帝那里都过不去。

软的不吃来硬的。

必须给老登一个狠的颜色瞧瞧看了。

“……”宋故平静的在旁边等着, 微微倾斜上身,等待殿下吩咐。

他不是没看到殿下怪异的放空视线,好像能隔着时间与方位,看到很遥远的地方发生的事。他在心里有些焦急,生怕殿下气闷,哪天就撂挑子回天上了。但是宋故仍然视若无睹,眼观鼻鼻观心的放缓了呼吸,不愿打扰到殿下的思绪。

齐承明缓缓攥紧了腰上佩戴着的珩玉,冰冷硌手的触感让他下定了决心。

“我记得,除了柳州以外,当初还有几地私创了货币?”少年皇子缓缓问着。

这是明知故问,为了缓解鸿仁帝想谋夺凭票制度,他当时在柳州备下了后手,这几月又让伴读们重新启用,准备谋一场风波了。所以他不可能不清楚。

宋故欠了欠身,心中有数的答道:“是,敢于自创新银票的都是有名有姓的氏族大家,以及定居长安的一家皇室末支。”

这还是数得上来的大户,实则上,往返江南的商队一路走着看着,各个地区上不来台面的新货币如同雨后春笋般悄悄冒出,络绎不绝,谁都想从这道政令中分一捧肥肉,反正损的不是他们的利益,反正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不趁现在狠捞,将来就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

百姓们生活困顿混乱,也许早就发展成了以物换物,起码商队见过不少次这样的交易。但京里肯定是安安稳稳,风声滴水不漏的。

“你说陛下对世家怎么看?”齐承明又抛出一个刁钻的敏感问题。

若是旁人,再怎么样也得含糊一下,宋故却毫不犹豫的说了大实话:“陛下瞧不惯他们许久了,但是却没有什么办法。”

“我们送他一个办法。”齐承明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了监控录像中已经定格了的鸿仁帝老迈的模样。在心里掂量着鸿仁帝还有多少决心敢和这种顽疾硬碰硬。

“殿下的意思是……”宋故脑瓜子聪明,稍微一转就意识到了新君的意思,惊喜又担忧,“殿下打算把后手用在某个世家身上,逼陛下来对付他们?”

上辈子根本没有这一出。

据宋故所知,鸿仁帝时期的京里改用了不少次货币名称,什么凭票银票,这些容易引起混淆的名字好像都用过,最后结果也是不尽如意,烂得人心惶惶。

宋故隐约记得,太上皇数年后禅位给新君的时候,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君办的第一场大案就是收回铸币权,开始对各地的货币乱象开刀,轰轰烈烈的清除沉弊。

不知道那时有多少人在骂新君,抵制的人层出不穷,各地最抵抗最激烈的人当然是吃到了甜头的世家大族,一时间定国根基都快不稳了。新君却极有手段,说什么“经济帐经济算”,一边巧妙地斗得为首的那家大族莫名其妙的惨败,一边派兵外出镇压。刚柔并济之下才陆续镇住了那些私自铸币的小动作。

新君又以自己的名声为引发行新钞。奇妙的是……不管新君的名声在私底下多臭,百姓们却很买账,如此殚精竭虑许久,耗尽了气血才算是力挽狂澜填上了这个大坑。

宋故上辈子没有多想,这辈子见着殿下一步先步步先的落子布局,才反应过来一些微妙之处:

说来新君登基的时候,陛下禅位很痛快,那和他这辈子看到的鸿仁帝忌惮不已的反应可不一致。而且新君上任后第一件事是驳回父命——都说‘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新君就那么坦然做了,太上皇和他的人却没什么暴怒或者激烈反对的意思,并没有拿孝道有缺一事攻讦新君……

宋故心里有了一个大胆且大逆不道的猜测:“……”

他攥紧的手掌上青筋直冒,缓缓深吐了一口气,才平稳住情绪继续与新君筹谋:“殿下,若是陛下不愿与他们对碰该怎么办?”

“到时候就由不得他了。”齐承明幽幽说着。

宋故想到了上辈子太上皇的操作,嗓音低沉了下去,提醒道:“但殿下还是要小心陛下最后谋不过来……推你出去平事。”

“——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齐承明理所当然的说。

他的手指反复玩弄着腰上配着的玉环,听着叮当作响的清脆碰撞声,仿佛看到了一串沉甸甸的钱币,又仿佛变作了银岛府上晃眼的露天银矿。齐承明把玉佩一收,小跑两步利索的出了书房,语气变得不容置疑:

“世家本身就是我打算对付的,但我的好父皇想把我推出去的话……那得看有多少好处给本王了。”

该灭的灭,该收的好处他也一定要收。

太子登基很顺理成章吧?

“春闱后就让他们发作吧,再拖久些我怕生事。”齐承明憋着一口气,他也老早就想给鸿仁帝找不痛快了,一直投鼠忌器,怕给过得艰难的百姓们再带去经不住的伤害,但现在来看……越拖脓疮越大。

“是。”宋故冷静的应下,猛一转身,带起了衣摆,他气势汹汹、摩拳擦掌的去饮泉院找几位王爷伴读密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