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哦。”秦留颂惭愧的用手背擦拭了几下面颊, 从地上爬起来,在新君锐利的灼灼目光中恢复了往日的从容神情。

齐承明叹了口气,直截了当的宣布:“我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 往后,别让朕知道你们弄鬼了。”

他在后半句话上加重了重音。

齐承明这五日来细细观察众人的表现,在心里反复消化过了这个事实。

其实他猜到了的, 但他不太信秦先生的理由。

最开始秦先生, 包括其他重生臣子可能会贪图重生记忆当依仗,但后面人越来越多, 互相结成同盟, 未来早就发生了变化,他们为什么还迟迟没有人向他说穿一切?最后反而是游离在这个重生团体之外的谢大人捅破了这个事实?

齐承明想了几天,自己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因为这群人尝到了甜头。

不管他们自己知不知道,“重生”都是一个名头,可以让他们光明正大走近抱团, 可以让身份微末的小官一朝登天,可以让半赋闲的官场老臣不惹忌讳的加入名利场。也可以排挤出那些朝堂上非重生的官员。

这样抱团有意义吗?其实没有, 但重要吗?非常重要。

这是臣子们向上爬的天梯。

古有门阀朋党, 未来有军阀学阀, 他们现在这是给自己造了个‘重阀’啊。

齐承明理解了沐大学士为什么当初第一时间对他送上结社拜帖,这是想要把这份稍有不慎就会从蜜糖变成毒药的力量,交到齐承明手中把握。如今看来,沐大学士虽然心有警醒, 但自己却也早早被裹挟其中了……

那就更别提秦先生了。

——给秦先生这种野心勃勃的人一个直钩,他都能跟着跑。

齐承明默默瞥了他一眼,早就决定好了对这群重生臣子的处理方式。

“什……什么?”“陛下……呜呜!”“陛下圣明!”

新君这是不追究他们的罪责了吗?

噤若寒蝉的大殿顿时氛围一松,有不少人面色惊喜的抬头, 没想到会被这么轻轻放过。

被从偃师县宣过来的李半晖都快激动哭了,破锣嗓子嚷得也最大声:“多!谢!陛!下!!”

“臣……愧对陛下。”何三帖几乎抬不起头来。

比起太上皇,新君待他像是知己,满足了他做官治下的抱负和野望,他们亦师亦友,志同道合,但即便是这样,他也迅速加入了朝堂上的秘密团体,在其中如鱼得水,竟然没有选择对陛下说明一切。

是他愧对了这份清澈不掺任何杂质的信任啊!

“……”

沐大学士更是深深行了一礼,久久没有起身,饱经风霜没有动容的眼眸中终于流露出一丝叹息来。

他是知道的,新君从来不像寻常皇帝那样疑心,在这一点上拥有‘仁君’的宽仁。

正因为这样,才让他们这些重生之臣无可言说的瞒到了现在,但这也是他们的罪过。

他该有决断了。

“陛下。”

沐大学士不得不再次开口,一丝不苟的撩起官服下摆跪地,请罪道:“陛下不罚,臣却不能忘却自己的罪责。这一切由臣组织,自认为魁首,犯下了欺君罔上的重罪,请陛下发落。”

沐解知道,不管是为了陛下也好,为了这些重生臣子也好,现在发落都比不发落强太多了。即便新君真的不打算惩处,他也要有现在这幅姿态,让其他臣子明白,不是他们轻易逃脱了大罪。他们也不可轻慢陛下仁心,不然——下次,就恐怕没有下次了。

老人摘下官帽,两鬓斑白的头发露了出来,他重重叩首在地,铁了心的求罚。

齐承明的唇边忍不住溢出一丝微笑,他现在意识到了沐大学士的关心和为他做戏。但齐承明的决定是早就准备好的,他站起来不愿再谈:

“朕不喜欢把话重复两遍。何况沐爱卿已经知道过错了,合该有你这样的人继续帮朕,好了——”

齐承明一挥手带过了这个话题:“谁来把朕不知道的那些事详细说说?”

沐解还想分辨,但陛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只得抱起帽子重新站了起来,视线扫过周围,看看是不是所有人都领悟到新君意思了。

能站在这里的重生之人大多不是笨的,就算再笨,也是忠心的。

沐大学士视线所望之处,看到众官神情都不大好受:

有人自责万分,有人感激涕零红了眼圈、有人仿佛刚被点破自己的贪婪欲望一样的惊愕、有人心神不宁惴惴不安、有人不着痕的微微往旁边倾斜身体,看他们这些重生朋党的眼神多了份谴责,这是想要自己文人风骨的清名了。

沐大学士心中满意。

这是都清楚陛下的敲打和施恩了。朋党是永远禁止不了的,但那一份惴惴不安、被陛下放过一马的悬心反而会高挂在每个人心头。

心怀内疚者会越发努力补救,勤奋办差。心生不轨者会及时了悟,行事收敛。以及——害群之马者会被点醒执迷不悟,反而可能越走越远。

到那时候,就是陛下名正言顺清理这类人的时候了,任谁也不会觉得唇亡齿寒——因为陛下宽仁。

……

大殿里陆陆续续响起了只言片语。

“三年前臣突然忆起了前世……”“陛下还是藩王的时候,有一天我睡醒……”

重生不看官职高低,只看早晚和知晓事情多少。所以豆大的小官也敢壮着胆子出列禀告了:“臣是在一年前……”

很快,臣子们就推敲到了秦留颂在瑞王就藩的几年前重生,这大概是在场中最早的人了。

齐承明全程不语听着,心中点头。

没在现场还有一些重生的臣子呢,谢大人至少也是几年前重生的,表弟和温二还不清楚。

“臣想到陛下可能会在未来就藩,必然路过当地,所以想寻一份功劳献上投靠……”秦留颂重温了当年自己的心路和算计,说话间难掩尴尬,不少人对他怒目而视,让秦留颂的后背都阴凉凉的,有些发毛。

谁让他算计成功了呢?甚至是他还没动呢,新君自己过来了,如愿混成了新君潜邸时期的心腹人物。

“臣……”按照重生的时间线,该宋故解释了。

他有些艰难的哽住了。

现在其他人都在,大家伙都清楚上辈子陪新君就藩的是个老宋总管,才不是他,他这旧事要瞒不住了啊!

大殿里的声音渐歇。

没轮到的其他臣子面面相觑,也都神色微变,有些意识到了。

轮流诉说自己上辈子所知之事,这怕不就是新君的变相惩罚?!

吴太师苦笑。

多人互相对照之下,谁也别想瞒住自己的秘密和上辈子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