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诗野(四) 神明在回溯逆转时间?

执微靠在一边, 她保持着警惕,听着禾鎏新写出来的曲子里,很仔细地思考着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没错, 就是这里, 就是禾鎏说的这样。他在癫狂和迷蒙的思绪里, 反而一语中的说出了答案。

工具感。这里的创作者依赖着神明给予的灵光,于是分明是表达自己的创作,却显得充满了工具感。

她的思维在脑海中活跃着,口中没有发出一言。沉默使得执微敛着目光,低垂而宁静地注视着禾鎏。

禾鎏只是在弹琴,没有再说什么话,也没有向着执微再表述什么。

直到,执微再次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她盯着他的动作,口中说道:“禾鎏。”

禾鎏还是不清醒, 目光在执微和安德烈之间转悠,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点绝望, 像是重复真理般念叨着:“没有人可以在向灵感之神祈祷后,摆脱祂。”

执微和安德烈面面相觑。

安德烈之前向着灵感之神祈祷过,他不仅没上瘾,反而还很是后悔。于是他伸出一根手指, 指着自己, 困惑道:“我不是人吗?”

怎么说得这么坚定,又这么绝对呢?

“反正我绝不会再向祂祈祷。”安德烈咕哝着,是说给禾鎏听的, 也是说给执微听。

禾鎏得到了这样的答案作为回应之后,几乎呆住了。他怔怔地问:“那你富有灵气的表达呢?再也不会有那样充斥着灵气的语句了。”

安德烈的状态是很羞愤的,他毫不在乎什么表达不表达的, 按到了甚至连连摆手,大声嚷嚷:“我才不要说那些漂亮话!做比说要重要!”

禾鎏似乎不懂。他仍然抱着琴,来回摇晃着,弹奏着。

执微盯着禾鎏,依旧可以看见他空荡又沉浸在快活中的眼神。他才向灵感之神做了祷告,用神明赐予的灵感,挥洒着崭新的曲调,弹奏给执微和安德烈听。

执微瞥了一眼安德烈,和他说道:“你觉得这正常吗,安德烈?向神明祷告得到灵感,在瞬间快乐里尽情创作。”

安德烈觉得也觉得有些不正常,他轻轻开口:“好像这里的人,对灵感之神都很依赖。”他这是实话实说。

执微听见他的话之后,也点点头。

“恐怕已经不只是长期需要依赖神明了,而是只能依赖神明。”执微喃喃开口,“向神明祈祷,祈求外部的灵感降临自己的身体,依赖外部力量,创作者便不再能自我创作,怎么可能不产生自我怀疑?”

而这种自我怀疑,对于任何以为自认为有些才华的创作者来说,都是致命的。

执微低声重复着:“创造力被压抑,脑子里面空空荡荡……疯狂似乎是必然的结果。”

她看见禾鎏沉浸在他的世界中,他的眼神没有看向身边的任何人和任何事情。

他只是抱着琴,按着琴弦,转着圈儿去弹奏。像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精灵,又像是脱离开现实世界中的生灵,脱离了现实,便可以被称作逝者。

他已经不活在现实中了,生命里只有一点点声响,像是泣音,也像是他过往逐步沦陷的回声。

执微对着禾鎏仍保持着警惕,时刻默默观察着他,也叫贪狼一直跟在他的身边,保证他的安全的同时,对他也是一种监视。

灵魄和鹑火的工作还没做完,她们仍在解读那位学者菲尔尼约尔的手记。

把禾鎏交接给执微的,那位是活着的小菲尔。如果为了和小菲尔尼约尔相对应,那位学者菲尔尼约尔,应该被称呼为老菲尔。

但执微查了资料,知道他死去的时候也不过只是二十多岁,实在也算不得老。

她就没有叫他老菲尔,而是叫他学者菲尔。

学者菲尔的资料还在研究,所以执微的事情并不多。

到了第二天,荣枯许是知道最近执微并不忙,她主动找到执微,说在诗野的主星,最近有一些诗人在举办嘉年华。

荣枯态度很真诚,似乎真的只是在邀请执微去逛逛玩玩。

“我听说很有趣,艺术家凑在一起基本也没有什么矛盾,只是写诗、画画或者唱歌,和之前我们参与的宴会,估计都不一样。”

执微倒是提起了一些兴趣。

她和安德烈随着荣枯去看热闹,到了之后,执微看见嘉年华其实并没有一个封闭的会场。人们或是站在路边,或是坐在地上,不远处就是灵感之神的殿堂,人们向祂祷告着,又唱出赞美祂的诗歌。

执微坐在一边的长椅上,她面上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也的确坐在那里听了很久。

这里的创作者在做什么?

在向神明祈祷,从神明那里得到灵感,再将灵感用于创作。

执微和安德烈都亲身试验过了,那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才华变现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正是这样的流程,成为了在诗野中的所有创作者,都在贯彻的事情。

按着禾鎏所表述的,人类在这种情态下,似乎只剩下了一副躯体,自我意 识被无限压制到了无处可寻,也不必应用的地步。

神明赐予的灵光,通过人类的躯体经过流转,输出为人类笔下的作品。

创作者无需保有对于外界的探索,或者自省般对于自己内在进行深度挖掘。不必向内或者向外探寻,不必等待时间的长河流淌过生命的一瞬,才终于绽出灵感的花火。

那些都是多余的事情了。

因为有神明赐予灵感,这作弊般的体验,太容易上瘾了。

人们聚在这里,这里就成为了艺术家的殿堂,这处选区的名字甚至都被称呼为“诗歌的原野”,在诗野中的人类,从不缺乏灵感,这里就是灵感之神的自留地。

人类只是中转站,只是输出灵感的工具和载体。

禾鎏说得很对,但执微想,那种过电般的感觉,思维几乎每一丝每一缕都带着灵敏的触角,随便一抬手就是原创的作品,那种感觉对于创作者的吸引是致命的。

一次,两次,可能不觉得有什么。但愈到了后来,执微想,就愈发戒不掉。

说是自由,说是带着灵光,但分明又裹挟着很重的机械感,对灵感之神的依赖是那么重,重到生命的负担压着脊骨,无法自由奔跑。

诗野中,诗歌呢,执微的确看到了一些。但原野在哪里呢?执微是一点儿都没有看见的。

在最开始,执微甚至并没有觉察到哪里不对,直到现在警醒地望向面前的人群,直到嘉年华的氛围被人们的欢呼声顶上最高处,直到铺天盖地的金潮降临在面前。

执微站起身,看见天地都是彻底变幻为纯粹的金色,她抬眸,只见半空中一艘洁白色的舰艇驶过,人们俯身鞠躬,双手合十,呢喃着灵感之神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