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第2/2页)

方恺见她在发呆,像是陷入回忆,他出声打断了她,“觉得熟悉吗?”

“有点熟悉了。”

“想起什么了?”

“想起我为什么要跑来这练英语。”

“为什么?”

“那时候身边同学们英语都很好,甚至口音都是地道的。我还问过他们,大多是从小父母就很注重培养,有些还一直有外教,我可羡慕了。”季舒看向他,“你也是这类吧。”

“就还行吧。语言这种东西,不说就会退化的,我现在说得没那么好了。”

他的情商很高,阶层差距是显而易见的,但他从不会让人感到不适。其实从他这样的人可以看出,如果一个地位更高的人让人觉得不舒服了,那大概率不是自己想多了。

“不过我现在没什么羡慕了。”

“恭喜你,长大了。”

季舒笑了,他这口吻,搞得她很幼稚似的,“确实,比较心没那么重了,有时候也能放过自己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

“可能是......离父母越来越远了吧,他们是很爱比较的人。我成绩好,他们就会有面子。只要比过别人,他们就会开心。所以我也学会了从比较中获得低级趣味。”

他只是平静地听着,无情绪起伏,像是对她的回答丝毫不感兴趣,季舒笑着岔开话题,“我们要不要往回走?”

“所以你觉得他们很残酷吗?”

“没有,他们至少愿意培养我读书,这就很好了。”季舒看向他,“难道你觉得这种比较心,是利大于弊吗?”

“不是,比较心是人都会有。他们正常到能算得上善良,当然,也可能是考验不够多。”

季舒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不经意地问了他,“那什么样才算得上是残忍?”

湖面幽静到没有波澜,湖中心如同黑洞,将凝视的人吸引着掷入虚空,方恺看着湖面,“没什么残忍不残忍,只是观念不同。比如可以用爱去管教,也可以用权力去掌控。人的价值是可以衡量的,并给出定价。那也能对子女的价值进行量化,计算出一个数字的。比较不比较,都没什么。工作中,得价值足够高,才不会轻易被拿捏、当成替死鬼抛弃。其他地方,逻辑也都一样。”

方恺看向无言的她,笑了,“怎么,无法理解吗?”

他是笑着的,可眼神中的寒意足够让她感到颤栗,这是他真实的另一面。没那么温和,也不咄咄逼人,可是,他所信奉的生存规则,又是那样的让人感到恐惧。

如果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逃得开利益的算计与价值的衡量,那么,这个人身处的是地狱。

那他所得到的一切,瞬间无法让人有一丝羡慕。用心身处地狱为代价,又有几人能承受?

季舒没有害怕,也没有逃避这一面的他,“那价值在重新定义时,原本掌控权力的一方会无限恐惧。失权的恐慌,会让人作出极端的行为。”

她这是在安慰他,那这种安慰,是不是同任何安慰一样,是短暂的?

可是,这一瞬的陪伴,就能让他记很久。有她在时,他似乎可以松懈到什么都不想,但他仍不会主动多聊。

“那离父母越来越远,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有好有坏吧。遇到的糟心事,他们无法理解,我也没法跟他们讲了。”季舒叹了口气,“有时候也是怀念什么都能跟他们讲,他们也能给我兜底的感觉。当大人好累啊。”

她难得这么幼稚,连抱怨都像是种撒娇,不见任何怨气,可就让人忍不住想,能为她做点什么,方恺给了她建议,“那你可以跟我讲。我比你聪明,能给你出主意。还比你有钱点,不必要为了点利益纷争来害你。”

季舒笑了,觉得他真有病,“不了。”

“为什么?”

其实他戒心挺重的,不会从他那里听到任何的隐私,虽然她不是个会讲八卦的人,但她也是人,对大老板这样的富贵家庭有好奇心的,况且他这还是当事人,一手消息。

季舒没回答,反问了他,“那你呢?会跟我讲吗?”

方恺看着她,“你确定你想听?”

在这样寒冷的冬天里,不知路旁是什么树,叶子仍是绿的。校园里少了几分喧闹,往来学生谈论着研究的课题,而路灯照在彼此两个社会人身上时,也会闪过恍惚,象牙塔外的那一切,才是幻象一场。

季舒敢笃定,即使她回答想听,他都不会说。可他的神情太过认真,认真到让她怀疑自己的判断。

有些秘密的分量很重,不是她能承担的。就算再好奇,都要克制探索欲。

若只是好友,分享感受便足矣。

如果他真的全然信奉他的生存法则,那偏厅中的他,就不会受伤。她问他好不好,他不回答。他自己说的,不正面否认,就是承认。

她想再问他一遍,你还好吗?

但她不能。她只能做个旁观者,见到了他的受伤,要视而不见。看到他隐秘的痛苦,她只能表示理解。

他无需她的怜悯。这样的人,耐痛指数很高,对自己足够狠,就不会多痛的。

季舒脚步没停,继续向前走着,“那我可不敢。听了你们有钱人的秘密,我还睡得好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