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第2/3页)

许是因为,她如今拥有的这一切,梅知雪的身份是如此,梅重九这个兄长是如此,与他的这场婚事亦是如此。

习字之事,便再不能如此了。

“不必一定要学我的。”庄和初目光驻留在她身上,与她惴惴望来的目光相接,温声道,“你也可以有自己的字。”

今日难得被他这样定定看着,却是千钟先低了头,“您也看见过,我……我的字,不好看。”

“字如其人,你的字很好看,很生动,只是不熟悉如何运笔而已。”庄和初说着,将挪远的砚台又挪回来,搬来的书册推远,腾出一片写字的地方。

“过来坐,我教你。”

能学写字,无论写什么字,千钟都满心欢喜,“谢谢大人!”

庄和初让她在案前坐下,自己立在一旁,执砚滴于砚池中点了些清水,边细细研墨,边简单说着些写字的要点,待研出足够的一汪,刚好讲罢。

搁下墨条,便从笔架上取了支狼毫小楷,教千钟执笔。

成亲那晚,庄和初就在她眼前誊录琴谱,他执笔的姿势已在她心中留了个模子,庄和初稍一点拨,她便拿得像模像样。

可待到笔锋舔了墨,挨到纸面上,不管她怎么听得一字不落,手底下都还是一塌糊涂。

“中锋行笔,让笔尖的轨迹始终在笔划正中,线条才能饱满有力。”

一时不得要领的人急得发际间滋出一重蒙蒙细汗,庄和初边温声指点着,边绕到她背后,略略俯身,垂手执住笔杆上半截。

“放松些,顺着我的力气走。”

笔杆在庄和初力道驱使下一动,千钟只觉得手指间忽一顶,生怕没做好那句顺着他的力气走,忙一卸力。

力卸得太多,一下子将笔彻底松开了。

庄和初只是施力引导,未曾想她忽然松手,纵然及时捉住笔,失控的笔锋还是在纸上划下了一道犯错的痕迹。

“我、我知错了——”

千钟差点儿从椅子上弹起来,被庄和初轻抚着她肩头按下了。

“不急,慢慢来。”庄和初重又将笔递到她手中,“握笔需得指实掌虚。”

这句话对任何开蒙习字之人来说都有些过于虚飘了,何况一个几乎于要被挫败乱了阵脚的人。

庄和初轻捉住那只紧张得有些发僵的手,手掌虚虚地包过她的手背,五指指腹依次合拢在她执笔的每一根手指上,略略压紧,让她切实感受着其中运气。

“像这样,笃定地写下去。”

如此试了几次,直到清楚地感觉到指腹下的手指松弛下来,重拾了跃跃欲试的劲头,庄和初才松开手来,让她自己试试看。

千钟好生沉了一口气,定心凝神,一笔下去,果真写出一道从前百思不得其解的平滑线条。

“大人看!我写出来了!这样对不对?”

“很好。”

千钟欢喜地捏着纸页跳起来,捂在心口上,连声道谢。

笑靥映在清朗的日光下,灿如春晖,看得庄和初心头一动,忽就想起自己昨夜那不堪之举。

越是回想,越是清晰。

今日他的目光不敢在她身上多停留,便是因为,暗夜的朦胧迷障散去后,他越是清楚地看着她,就越是明白,他昨夜非是一时难以自控。

而是心底里原就希望自己能不管不顾地冲破那重克制。

明知不可为而为。

甚至现在,光天朗日之下,他还想如此,想把她拥入怀中,想亲吻她。

不为疼惜,不为怜悯,也不为赏识,却又与这些全都有关。

是因为这个人。

她的一切。

庄和初再如何擅于自控,也非生来如此,就如他身上其他的本事,都是从无到有日复一日训练,以及从无数次吃亏受挫中磨砺而来。

是以他对此也算颇有经验。

在某一事上不可自控,最简单有效的法子,便是从根源断绝。

譬如,不能见光的,就要尽快将它曝于光天化日下。

“千钟,还有件事,我要与你说句实话。昨夜——”庄和初一下决心就断然开口,可话已出口,又怕一下子说到头,会吓坏了她,还是略缓了一缓,先道,“昨夜,我抱了你。”

昨夜?

她趁他睡着偷偷摸他,被他在睡梦中一把搂住,那不是前天夜里的事吗?

千钟一愣,差点儿脱口问出来,忽然及时反应过来,自己要提起这茬,岂不是不打自招了?

“那……”千钟心头一转,“那肯定是我睡觉不老实,先碍着您啦。”

“我还亲了你。”庄和初自顾自道。

“亲我?”千钟一愣,怔怔地看着他,目光里的茫然之色与方才无法领会写字要点时如出一辙,“亲我……是什么意思?”

庄和初被问得一噎。

也对。

街上人说风月之事,并不会讲起这些细节,更没有人在街上做这种事。谢恂那时以落魄书生自居,连周公之礼都未曾与她讲过,这些就更不会了。

“就是……”

庄和初将自己方才为她纠正握笔的那只手抬起靠到唇边,在手指边缘上轻轻吻了一下。

“这样,碰了你。”

千钟眉头一拧,垂下目光,好像在思量些什么。

庄和初不愿去猜她思量的结果。

“今夜——”庄和初刚要说,今夜起,他会睡回外间,不会再与她同榻,才一开口,就听千钟忽道了声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您说的这事,我见过。”千钟亮闪闪地眨着眼,向他求教似地道,“我在街上看见过,有些爹娘就把他们的孩子抱起来,在他们脸颊上啄一下。那样就叫……亲,对吗?”

庄和初一时有些啼笑皆非,到底点头,“那样……也算。”

千钟不知道被亲一下是什么滋味,但她清楚地瞧见,那些小孩子和他们爹娘都是高兴的,照她看,这该不是什么坏事。

可瞧着庄和初的神情,听着他话间的口气,又好像并非如此。

“这样,不好吗?”千钟不解道。

对着一张无瑕白纸,便是笔力再精到之人,也不敢轻易落笔。

可十七楼如此浩繁的藏书里,也没有那一卷能清楚明白地讲通这些。没有先贤教诲在前,只有一五一十地说出自己最切实的感受。

“不得人准许,不可以,是罪过。”庄和初又慎重注解道,“或许,你知道何为冒犯、轻薄、玷污,大概就是这类的意思。”

这么听着,好像是个不小的罪名。

他那好似有意避着她的古怪之举,也是因为这个?

千钟定定望着那罪人,望着望着,忽一踮脚凑上前,在那片血色淡白的脸颊上飞快地啄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