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第2/3页)
与厮杀在疆场上的兵刃相同,也不尽相同。
他们这些兵刃在世人看不见的疆场上厮杀,是为着让真正的战火尽可能不要燃起来,也为着让不得已燃起的战火以更小的代价更快止熄。
路是他自己选的,是他此生要修的道,与功名利禄都无关,哪怕到如今的境地,也没有不甘和懊悔。
若非说有……是有一点在她身上。
既有懊悔,又有不甘。
懊悔之处,他正竭尽全力拼了命去弥补,至于不甘……
庄和初黯然苦笑。
世上哪有什么万事如意呢?
这盘桓在他眼中的苦意落进千钟眼里,就变成另一个意思。
千钟不待他开口,又板起脸来道:“这是罚你的,可由不得你答不答应,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没得商量。”
庄和初长睫对剪,挥去那一抹苦意,轻笑点头,“好,我记下了。”
千钟吃一堑长一智,掂量了一下他这短短几个字的承诺,觉着还是不够,又谨慎道:“你记下什么,自个儿再说一遍。”
庄和初顺着她,“我会记着,日后做任何筹谋,都会把你想要我平安,算进去。”
这好像不是她的原话,但意思大差不离,千钟心满意足,不多与他计较这些字眼,却还是一本正经地添了句威慑的话。
“要是做不到,我就写信给玄同道长告状,叫他领你回品云观,到菩萨跟前赎罪去。”
庄和初要气笑了,忍不住逗她,“你知道菩萨二字怎么写?”
“你教我呀。”千钟理直气壮。
庄和初笑出声来,也不与她理论这“恩将仇报”的事,还是点头应了。
大功告成,万事顺遂,千钟又心虚起来,不放心地道:“那,这篇就算翻过去了,咱们和好了,可不兴再记仇了。”
她这样忽勇忽怂的,庄和初实在忍不住笑,牵动肺腑,挨在迎枕上咳了几声。
这屋里寒气重,庄和初穿得单薄,裹在身上的毛裘到底是女子身量的,他一双长腿曲着收在榻上,也只够盖过他被亵裤遮覆的小腿,一双赤足就露在这深重的寒气里。
千钟伸手摸上去。
庄和初惊得一缩,“别碰……脏。”
他适才在床上一时没动,倒不是与她置气。
只是那些人还没进门时他就断得清楚,来人加在一起都不够与他过招,便想先做个伤重难起的样子给人瞧着,看看这又是什么花样,好对症下药。
直听到那四个神兵拿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调弄她,就只想快把他们打发走了。
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很能吓人。
他刚刚看得清楚,连她也害怕了。
这样想着,庄和初不由自主地又缩起些,奈何榻上就这么点地方,他还被她挤到无处可退之地,千钟一伸手就轻松捉个正着。
刚才只碰到一下,就觉凉得像块冰一样。
千钟也不由他愿不愿,两手拢住他一双脚,有些嬉皮笑脸道:“就只是在屋里的地上踩踩,这么白,这么好看,哪里脏了?那会儿你在街上赏我饭,摸我的手,都没嫌我脏。”
柔软又直白的热意涌来心头,庄和初僵了一僵,没再挣动,眼尾泛着湿润的薄红,呢喃道:“都多久的事了。”
那时风雪漫天,如今冬日都过去了。
千钟笑道:“我心里都记着呢。好事就该记着,一直记着。”
好事……
庄和初微微垂眸,目光轻轻落在那双将暖意毫不吝啬地度给他的手上。
昨天在琼林苑一整日,回来又与金百成缠斗一场,还由着裕王磋磨一遭,那些皮肉伤看着吓人,实则当真只算寻常,最让他难熬的,还是那副铁镣在足踝上刺穿留下的伤。
一整夜牵着一双腿都在痛,痛到骨头里,越躺越痛,痛得他根本无法入睡,又不愿枕边之人为这无解的事白白忧心,便刻意调息哄了她睡。
而后,就在满帐漆黑里一面暗暗羡慕着已然一了百了的金百成,一面静静地与这疯狂的痛意缠斗。
熬到将要天明时,才渐渐觉得没那么痛了。
原以为是歇了一夜,体力恢复些,痛意也消退了,这会儿这样被她焐着,热意漫开,才发觉那痛意此时才真正开始消减。
之前只是痛得麻木了,接受了,习惯了。
他也记得第一次摸到她的手,凉得惊心。
除了因为那时天寒地冻,她衣衫委实单薄,更是有气血亏虚的缘故。
食饱衣足后,又日日以益气补血的汤水、膳食仔细调养着,前些日子还加了习武锻炼,如今这双手也能这样暖了。
但终究是底子薄弱,要彻底养好,还需得根据变化耐心调理。
以这样的进展,待到夏日时,就不能是这个养法了。
夏日……方才那些人说要给她拿点心,裕王府的膳食自然极尽金贵精美,但与宫中那些一样,里面加了太多与制作之人命途相关的慎重思量,便没了食物该有的鲜活滋味。
要他说,待到夏日开了荷花,取最新鲜饱满的花瓣裹上蛋液炸了,蘸着用蜜糖熬成的樱桃酱,酸甜酥脆,她一定喜欢。
想着她每每吃东西时鼓着腮帮子眼睛亮晶晶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就想把天地间所有好的都给她。
只是……
现下还这么冷,夏日,有些太远了。
远得像在下辈子。
千钟一阵没听见他出声,抬头见他垂着眼出神,不知他心间百转千回的什么,也没往旁处多想,“你在想苏绾绾的事吗?”
庄和初被她牵回神来,不着痕迹地嗯了一声。
“我也觉着古怪。”千钟不觉有异,纠起眉头,兀自道,“裕王让她顶下这么个罪过,铁定是想要她的命了,可怎么又给她机会逃了?倒像故意放她走的,这又打的什么主意?”
她就只推敲到这,再往下就没头绪了。
庄和初笑笑,没接话,伸手够过适才送来的布巾,在温热的水盆中投了一把,捉过千钟一双手,仔细与她擦了,请她帮忙去将放得稍远些的衣衫拿过来。
那四人送来的东西里,也有给庄和初的换洗衣物。
千钟过去帮他拿到近前,转又到床榻前帮他将靴子取过来,再回来时,就见他还没着手更衣,只是把那一承盘的衣物都抖了开,将压在最底下的那件公服外袍拿在手上看着。
还没凑到近前,千钟已觉得那丝丝缕缕的金线亮得晃眼。
这件与他昨日穿在身上的那件是一模一样的样式,连绣纹配饰都一样,但这份光泽是昨日那件没有的。
千钟惊讶道:“这件是新做的呀。”
庄和初轻轻应了一声,头也不抬,边仔细看,边一寸寸地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