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她好像只听到了“翎翎”两个字。

美人靠雕着缠枝莲, 木色浸了晨雾的潮气,朝阳好像慢了半拍才沁过来。

半晌,今昭才想起来前半句。

“不, 不会。”她飞快挪开目光。

湖面有蜻蜓点水,又像被湖水的冰凉惊了, 振着翅膀匆匆飞离。

“是吗?”孟言溪注视着今昭, “但我猜你就一定不会这么做, 你比我善良,很多。”

今昭不确定孟言溪是不是在夸她, 毕竟他第一次对她说长句子的时候, 他说的就是, 善良是种高尚的品德, 但她不配拥有。

“那可能是因为,”今昭老实说,“我就算这么做也借不到250万。就算借到了, 我应该也赚不到500万, 我亏500万的可能比较大,不, 加杠杆的话,亏1000万也可能吧?我亏1000万的可能更大。”

不知她哪个词戳中了他的笑点, 孟言溪忽然低低笑起来。

美人靠上的少年比美人更美, 笑容漫过清冷的眉眼, 让人想起早春枝头初绽的荷花木兰, 舒展惊艳,又敛着劲儿。

今昭有点看呆了。

孟言溪却紧接着补上一刀:“可能不止1000万,亏更多也有可能。”

今昭:“……”

她到底在对他这张嘴心存什么幻想?

司恬和骆珩去摘腊梅了,隔壁院子里远远传来两人互怼的声音。课堂笔记已经交给他, 今昭打算去找司恬他们。

“那个女人姓许,是个小明星。”孟言溪忽然开口,对上今昭怔然的目光,他解释,“我爸的女朋友。”

今昭无意听他的家事,腿却有意识般挪不开。孟言溪的眼睛里有种她无法形容的情绪,她以前从未见过。

孟言溪:“你应该听说过,两年前风风火火追求我爸,追了差不多一年,还几次上过热搜。”

他这么一说,今昭隐约有了印象:“她很年轻。”

“嗯,比我爸小20岁。”孟言溪桃花眼漆黑,“年华正好,却也同时沉不住气,藏不住贪欲和野心。听说过捧杀吗?”

今昭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她可是最直接的受害者。

林瑶和今文辉刚结婚的时候,她才小学六年级,什么都不懂。林瑶嘴巴很甜,每次说话的时候还会笑,花尽心思地哄着她惯着她,今昭曾经一度也很喜欢她,是多少次被背刺,吃了亏,见了血,才懂得保护自己。

“她捧杀你?”今昭问。

“不,我捧杀她。”孟言溪客观地说,“我喜欢先下手为强,不喜欢被动。”

今昭:“……”

“老实说,她追求我爸挺真诚的,真心最容易换得真心,我并不意外我爸的沦陷。她一开始对我和我妹也算小心翼翼,每次我让我妹打电话把我爸从她那儿叫走,她都绝无怨言。可是人总是贪心的,忍让多了总会想要连本带利讨回来,只是这个过程需要时间,所以我帮了她一把。”

“后来,我妹再打电话,我会在旁边阻止,我爸也不会立刻离开;再后来,我主动退让,让我爸不要为了我耽误她的事。”孟言溪淡淡笑了笑,“我让她一点一点得到好处,时间久了,她果然得寸进尺。像是为了提前证明自己比我更重要,她选在我生日那天,约我爸去临市。”

“你生日?”今昭轻喃。

“嗯,前天,周五。据说那天临市有个颁奖晚会,我爸提前订好了钻戒和酒店。”

今昭轻咬下唇,齿尖将嘴唇碾成白色。

似曾相识的经历让她的眼中流露出伤痛。

孟言溪:“她有一个弟弟,跟我同年,在一中念书,算是个好人,这点跟我不同。”

今昭看着他的眼睛,到他说自己不是一个好人的时候,她终于找到一个准确的词语来形容他眼里的情绪——那是一种淡淡的疯感。

孟言溪:“周日那天晚上,我约他出来打篮球,他把我撞倒了。”

“是他撞的你?”今昭下意识去看他的脚踝。

孟言溪笑了,笑得很欠揍:“谁知道撞没撞呢?反正我摔倒了,并且进了医院。”

“……”

“我爸是个好父亲,这点我无论如何都得承认。他当时正在开会,接到消息立刻就赶了过来,我能从他眼睛里看到恨不能以身代我的心疼。他坐在我床边,问我疼吗,我说不疼。她很快也赶来了医院,一开始其实是忍着的,但或许是我爸对她弟弟的怒火让她委屈了,哪怕我爸这人其实很会伪装自己的情绪。火上浇油的是,我暗中给了她挑衅的眼神,她终于忍不下我的绿茶,上了头,在病房里指责我是故意的,我自导自演,故意陷害她弟。”

“绿茶?”今昭第一次听一个男生用绿茶形容自己。

“我觉得不算。”孟言溪似乎还认真思索了一下,中肯地说,“我有个远房小叔叔,叫孟时砚。辈分比我大,年纪却只比我长一岁,跟他比起来,我还差得远。那才是真正的顶级绿茶,这方面我还得多多向他学习。”

今昭有些凌乱。

这是什么值得竞争的品性吗?

“我说过,我爸很爱我,至少到目前为止我和我妹在他心中仍旧排在第一位,他当然忍不了有人让我受伤还‘污蔑’我自导自演。”

孟言溪说到这里,撩了下眼皮,言简意赅总结:“病房里就分了。”

今昭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她问:“那他们还会复合吗?”

“不确定,并不排除我爸护子心切一时上头,等他冷静下来,应该很容易想明白自己儿子是什么德性。”孟言溪坦诚地说,“所以我趁他上头从他那里要来了买钻戒的钱,让他即使之后冷静下来,至少也能想明白一点——他儿子虽然混账,但实在聪明。”

今昭心情有些复杂。

虽然孟言溪一再说自己不是好人,他眼睛里还有那么明明白白的自我厌弃。可是这一刻,她很向往他。

隔壁,司恬和骆珩快乐的笑声穿过院墙传来,夹杂着路景越嫌弃的声音。

别人或许无法对他感同身受,但她可以。

她懂他的挣扎,也懂他的凌厉。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今昭轻声问。

孟言溪背倚在美人靠,微微仰头,迎视着她。

湖边的晨雾散得慢,在他的眸底氤氲出冷气。

“谁知道呢?”他弯了弯唇,“可能是希望你可以向我学习,从此不再软弱。又或者,希望有人可以度化我。”

“度化?”

今昭没有想到,他会用这样深重的词语。

“嗯,毕竟坏事做多了,我也怕反噬。”

“为什么是我?”

孟言溪仰望着她:“会在废墟上跳舞,自己身处困境也会怜悯他人的艰难,你是我见过真正慈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