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庄与报的警, 警察来的时候,吴过和打他的两个男人一起躺在地上,三人整齐地排成一排。
刚下过雨的地面很湿, 泥土粘在衣服上黑乎乎的。
孟言溪在不远处靠墙站着,一条长腿微曲, 低头揉右手拳头。
今昭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跟在他身边, 小声问他有没有受伤。
孟言溪没吱声,撩了下眼皮, 直接把手递给她看。
大少爷拳头是硬, 但可能平时不怎么出手, 养尊处优太久, 不经造,揍人把自己手给揍破了皮,红红的, 渗着血丝。
今昭心脏微缩, 眼里都是心疼,下意识想捧起他的手仔细看, 又觉得这样的举动不合适,只能仰脸看着他, 连声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男人低眸看着她。
天快黑了, 光线乌麻麻的, 他的眼睛看起来更黑、很深。
今昭就这么看着他, 半晌,她睫毛轻轻动了下,不答反问:“你是不是在想,这么多年过去, 我的生活还是和以前一样,乱成一团,一塌糊涂?”
“不是。”孟言溪淡道,“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孟言溪的回答让今昭感觉意外。
今天别说是高高在上的孟言溪,恐怕无论换做是谁,莫名其妙被卷入眼前的一场斗殴,都会嫌弃地皱眉,然后离她远远的。可是这个上午才在岁大演讲、捐赠了一个亿的天之骄子,如众星捧月、风光无限的人,眼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只有尊重。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今昭被抢手机的时候都没哭,这云淡风轻的八个字却忽然让她鼻间泛酸。
孟言溪转开视线。
不远处,吴念蹲在地上捡书。
跟十年前那个染一头黄毛破口大骂的女孩完全不一样了,吴念变化很大,至少外形上变化很大。
头发留长,自然的纯黑色,及腰,妆容服贴精致。天生的鹅蛋脸大眼睛,让她看起来很乖巧,她还梳了个公主头,看起来还真像个乖巧漂亮的小明星。
吴念当年在酒吧驻唱,偶然的一次机会,她参加了唱歌选秀,虽然最后没有取得很靠前的名次,但她出色的外形还是小小吸了一波粉。后来签了经纪公司,也争取到了几个配角角色,带名字不带名字都有,不带名字更多,自然没有什么水花,现在还是不知名女艺人一个,压根接不到赚钱的活动。
她也试过直播,但因为缺少核心看点,粉丝不多,带货也赚不了什么钱。
二十八岁的吴念是比十八岁的吴念好一些,但不多,为了撑女明星排面,养助理保镖,她把唯一一套房子都卖了。今昭回国的时候,她还是去跟公司借的车接她。
今昭看穿她的捉襟见肘,即使后来找到工作,学校安排了房子,也借口教师宿舍有虫子,没有搬出去,仍旧跟她合租,帮她分担房费。
这几个月,她们各自的生活其实都在往很好的方向发展。
今昭找到了工作,她也终于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有点戏份的角色,10月3号就要进组。拿到角色那天晚上,两人一起去吃海鲜烧烤,她好像终于找回了自己走失的少年意气,举着啤酒和今昭碰杯,对她说:“我们顶峰相见!”
她知道今昭跟自己不一样,生活圈子很干净,她从来没有把其他人带回家过,除了自己找来的吴菲和吴过。
如果这两兄妹不要这么阴魂不散就好了,那她也不会忍无可忍教训他们,不会被今昭撞见,还差点连累了她。
今昭带回来的三本教材掉到地上,沾了泥泞和雨水,雪白的纸张变得脏污不堪。
吴念蹲在地上,低着头,拿湿纸巾用力擦拭。
《英美诗歌选读》《英美诗歌名篇详注》,还有一本厚厚的全英文书,吴念不认识,她连英语有几个字母都忘记了。只能一遍遍地擦拭着书页。
可是纸张沾了泥水,无论如何都擦不掉了。
警察到后,先把三个男人带到医院处理伤口,都是皮外伤,只有吴过稍微惨点,但到医院后也能直立行走了,不用挂水不用住院,抹完药所有人一起去派出所。
双方都表示愿意和解,于是大家一起进调解室,调解员主持调解。
在场唯一没动手的就是今昭,她没进去,独自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
这会儿已经晚上八点半,很晚了。派出所没临主路,外面的街道很安静,偶尔一辆汽车经过,轮胎碾过柏油马路的声音传进来。
很快,孟言溪也出来了,在她身边坐下。
今昭从塑料袋里拿出刚在医院开的碘伏。她没吭声,孟言溪自觉地把自己的手伸给她。
打人把自己手打破了,有点好笑。又有点惨,甚至都没人注意到他也受伤了。刚才在医院,也没个人给他处理伤口。
今昭对着他的手背摁了三下碘伏喷雾,棕色的药水喷洒在冷白的皮肤。她又撕开一包医用棉签,小心地用棉签把喷洒过多的药水吸干净。
她还是忍不住问:“疼吗?”
孟言溪:“有点。”
今昭:“不是酒精才疼吗?”
孟言溪安静了一瞬,收回手:“那就不疼。”
今昭:“……”
为什么要说得这么委屈?像是她欺负了他似的。
今昭默默将喷雾和棉签重新装好,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突兀。
孟言溪安静坐在她身边,半晌,忽然开口:“没什么可遗憾的,不同世界的人终会分开。”
今昭盯着对面墙上的宣传文字看,好一会儿没说话。
“你听说过平行空间吗?”她问。
孟言溪没吱声,一条手臂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视线和她一样,看着前方。
今昭轻轻眨了下眼:“我一直觉得,如果真的有平行空间,那吴念应该就是平行空间里的我。”
“告诉你一个秘密。”今昭转头。
孟言溪看向她:“什么?”
“其实我和吴念,最开始是约定一起辍学的。”
今昭重新看向前方,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眼眶泛出红色:“初中的时候,日子是很难过的。不只是痛失所爱,还有被冤枉、被背刺、被伤害,我现在其实已经记不太清那段日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了,就只记得好多的眼泪,好多的悲痛、委屈和不甘心。上课当然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学习也很差,舞蹈课也被停了。我的世界滂沱大雨,我的翅膀又不够硬,飞不出去。”
她轻轻摇了下头:“《杀死一只知更鸟》里说You can never truly understand a person unless you put on their shoes and walk around. 你永远不可能真正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像他一样走来走去。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父母健全家庭美满的小孩也不可能真正理解我和吴念这种家庭的小孩。那个时候,只有吴念和我穿着相同的鞋子,只有我们真正懂得彼此的艰难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