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赴苍琅 南怀生,我来替你。

愤怒的兽吼声响彻天地, 一只又一只煞兽悍不畏死地扑来。剑影伴着火光为辞婴开路,头顶雷鸣轰隆,惊雷一道又一道劈下。

左腕的九枝图腾不一会儿便变得血肉模糊, 辞婴却跟不觉痛一般, 狭长凤眸杀意凛然, 仙元疯狂涌出,重溟离火在他脚下烧出一条贯穿腹地的路。

“穿过腹地,便是明日崖。明日崖虽有个‘崖’字,却不是山,而是不周山山脚的一片坡地。这处坡地自成一域,方圆十里内,煞兽等闲不敢靠近。苍琅闯不周山的弟子闯过腹地后,会在此地休整,之后再结队入不周山。

“明日崖有一株枝叶连天的梧桐木, 穿过梧桐木便能看见不周山的山门。山门之内, 正是苍琅最古老的那条通天路。许是因为紧挨着不周山山门的缘故, 这梧桐木虽枯萎了一大半,却是桃木林中唯一一株没有被阴煞之气侵蚀的树。”

出发来不周山之前,崔云杪便已事无巨细地与他说过这边的情形。

果真如她所说,甫一出腹地, 那些前仆后继的煞兽竟诡异地停下攻势, 退回腹地内盯着辞婴,目光警惕又凶狠。

不仅是煞兽,因他强用仙元而紧追不舍的天雷竟也哑了火, 闪烁的雷网中只余几道闷闷的雷声。

辞婴掀眸前望。

被称作“明日崖”的长坡幅度十分和缓,坡顶立着一株巨木,巨木之下浓稠的阴煞之气弥漫, 却不见任何煞兽妖植,在处处充满杀机的桃木林如同一片净地。

隔着浓稠的阴煞之气,辞婴隐约看见一株树的轮廓。仅仅是这么个模糊的轮廓,已然叫他生出强烈的熟悉感。

直抵神魂的那一声呼唤再次传来,从那一株树里传来。

他来过这里,见过那株梧桐树。

这念头在脑海冒出之前,他已经抬步朝坡顶行去,像二十年前一样。

风从坡顶吹来,从他左腕涌出的鲜血顺着指尖一滴滴落下。他好像又走在二十年前的那一日。

他来到苍琅的那一日,便是如此。

雷声闷闷地响,带着对他强行撕开结界闯入下界的怒意。

鲜血从伤口里涌出,他却什么都顾不得了。

硬闯虚空受的伤,肆意流窜在血肉里的雷火,还有头顶随时会劈落的雷罚,都变得无关紧要。

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走向她。

他朝着坡顶一步一步去。每走一步,那模糊的树影便要清晰一分。及至他来到树下,仰头望着那几乎枯萎的枝叶时,堵在他喉头的一口鲜血终于从嘴里涌出。

鲜血带出一声呢喃:“南怀生。”

跋涉万年,他终于找到了她。

浸满血污的手小心贴向树身,感受到树心的一点生机,他额心往树皮一抵,灵识潮水般漫入。

他看见碧莹莹的树心悬着一把拇指长的小剑,剑心蜷着一个小小的神魂。

血红的因果孽力如密密的丝线,在她身上缠出一个厚厚的茧。她被困在茧中,辞婴看不清那一抹神魂,但他知道那就是她。

神族一旦献祭真灵,便会陨落。扶桑上神献祭真灵,只在一种情况之下,她才不会跟着陨灭——

献祭的扶桑上神只是一具分身,真正的本体是万年前出现在苍琅的南怀生。

她曾经瞒住所有神族,自分过真灵和神魂。

九重天唯有一个地方能隔挡所有神族的神识,遮掩住天机,那地方正是雷泽之境。

扶桑上神与天墟石郭在雷泽之境的雷刑台决斗过,那一战以石郭陨落扶桑上神伤重告终。

扶桑上神便是在那一战过后卸下了战部之主,归还了南木令。

她便是在雷刑台自分真灵和神魂的?

难怪最后两次去烟火城时,她虚弱得犹如病入膏肓的凡人。

辞婴也曾自分过真灵,他知道有多痛。

那是生来便要承受神罚的九黎族都几乎承受不了的痛楚。

究竟是谁逼得她不得不用这样惨烈的方式离开九重天?她因何要化作巨木守护这个天道几欲不存的人界?她在这里又遇到了什么,竟逼得她万般因果加身,连神力都散尽,只余一个神魂?

太多太多的问题涌上心头,却又顷刻间散去。

辞婴一身血污地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被困在里头的小小神魂。

天地间忽然变得极安静,没有雷音,没有风声,连他沉重的呼吸声都消散了。

良久,他缓慢后退一步,望着她的神魂,轻轻地说:“我来替你。南怀生,我来替你。”

青年沙哑的声音还未坠地,他鲜血未干的手指已经点向眉心,化作一股巨力猛地刺入祖窍。

他的动作不带一点迟疑,又快又狠,神色像是冷静,又像是疯狂。

真灵剥离的瞬间,他的灵台顷刻碎裂成一片片。

紫金色真灵缓慢渗入树心,庞大的神力涌出,树心中宛若沉睡的木剑猝然发出一声清啸,裹着她的神魂一倏忽间便消失无踪。

辞婴看见一条无色无相的因果线从树心疾速射向西边。正要循着这条因果线而去,一根木簪冷不丁从树心掉出,亲昵地飞向辞婴。

认出那木簪,他神色微顿,捞过木簪便掠入桃木林,往西追去。

他这具肉身本就是无根木的树心所塑,天生灵体,便是没有神族的真灵,凭他在仙域数万年修炼出的仙元,也足以比拟上仙。

然而他还是失算了一步,真灵剥离、灵台碎裂带来的重创和痛楚,竟是叫他淬不及防缩小至两岁。木簪丢失在桃木林,而他失去所有记忆被崔云杪带回了涯剑山。

但即便失去记忆,他依旧记着她的气息。通过应御寻到南家,又通过南家寻到她。

最后一块记忆碎片归体,辞婴再次站在坡顶的巨树之下,抬头仰望现出枯萎之相的凤凰木。

这参天巨树并非苍琅修士以为的梧桐木,而是嶷荒天的神树凤凰木。

失去的真灵代替怀生的神魂之力,替她支撑住了凤凰木。

扎根在苍琅的这一株凤凰木与辞婴用来塑造分身的无根木一样,皆是神木中神力最为充沛的那一截树心。

嶷荒天的护道者是鹤京上神,辞婴心念电转间便猜到了是这位在助她。

他与上神鹤京曾匆匆打过一次照面,萍水相逢的一次交汇自然称不上有什么交情。但此时此刻,辞婴对她真真切切地生出一丝感激之情。

至少有人陪着她。

她没有独自一人孤军奋战。

犹记得他们第一次掉落在烟火城,她曾期期艾艾地问他是不是急着离开,又不好意思地与他说她不喜欢一个人行动。

“太孤独了,我喜欢热闹些。”她如是说。

有鹤京助她,她应当不会觉得孤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