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赴苍琅 这是南家人的事。

万仞剑一声悲怆, 将崔云杪的剑意留在了断剑崖。

天地间忽然响起浪潮般的剑啸声,剑峰之上的镇山剑、崖底弟子们的命剑、剑冢的无主剑,连沉在洗剑泉泉底的断剑, 都在这一瞬间发出了悲怆的剑鸣之音。

万剑齐悲!

呜咽声从年幼的弟子嘴里溢出, 但很快又咽了回去。这一张张稚嫩的脸虽流着泪, 但眼中之色却渐渐坚毅。

崔云杪用她的剑意告诉后辈们,何为剑修,何为涯剑山的剑。

身陨志存剑不老,侠骨化烬香犹在。

这便是他们涯剑山的剑。

风从断剑崖吹来。

怀生沉默地望着金龙消失的地方。

那日云杪真君问她在木河南家和丹谷过得好不好,却没有问她在涯剑山过得如何,好像笃定了她在涯剑山定然会过得好。

怀生有些遗憾没能同她说一句她很喜欢涯剑山。

无论是内务外堂的长老弟子,还是各座剑峰的真君们,都叫她看见了独属于涯剑山的温柔。

幼时她便时常听阿爹阿娘提起他们在涯剑山的过往。那些恣意张扬的年少岁月,有着少年人最赤诚的初心。涯剑山给与了这份初心一片梦土, 一片先辈们用血和剑浇灌出来的梦土。

最终少年人的这份初心会在剑光血雨中生出不死的信念。

想起云杪真君留在苍琅的最后一句话, 怀生仰头去望阴沉沉的天幕, 道:“愿苍琅长存。”

她的声音轻而坚定,她身旁的初宿、松沐、陈晔和林悠闻言同时抬头仰望苍穹,唯有辞婴侧眸看向了怀生。

少女眼睛清澈明亮,是满天穹的阴霾落入她眼底都浇不灭的明亮。

空气里冷不丁卷起一个又一个风旋, 萦绕在怀生、初宿和松沐四周。灵气从四周蜂拥而来, 灌入他们体内。

三人竟同时破境!

很快又有新的风旋卷起,断剑崖下的弟子们一个接一个突破瓶颈,一时间灵气翻滚, 剑啸轰鸣。

一个巨大的法阵从地面浮起,将正在破境的弟子们护在中心。与此同时,六道身影从剑峰御剑而来, 无声停在半空为底下正在进阶的弟子护法。

早在怀生有突破迹象之时,辞婴便已经落下个结界牢牢护住她。

云杪真君最后一次演练剑诀,不仅明澈了弟子们的一颗道心,还给他们送来一个破境的契机。

辞婴朝断剑崖上的万仞剑瞥了一眼,尚在悲怆中的万仞剑收拾好心情,朝他飞来。如今他是名副其实的万仞剑剑主了。

千里之外的丹谷,一封剑书撕开虚空,静静悬于应氏一族的灵冢里。

灵冢中陈着一抬天阶安魂木所制的棺椁,墙上一盏壁灯无声照在棺椁之上,里面躺着的正是陨落二十余载的南新酒和许清如。

此时灯火无法照亮的角落正慢慢伸出一只腐朽的手臂,枯枝般的手指微一动,悬在空中的剑书便朝那枯手疾射而去。

片刻后,一声叹息幽幽传出。

阴暗无光的角落里还立着一只刻有繁复咒纹的三足丹炉,丹炉里放着一盏魂灯,魂灯灯光黯淡,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人影顶着一张半人半兽的脸,正端坐在灯芯里。

就在那声叹息响起之时,魂灯中的脸忽然睁开了眼睛,微微一笑,瞥向一侧,道:“是什么事叫应前辈都忍不住要叹息?”

尉迟聘口中的“应前辈”却是没有应话。

尉迟聘见套不出话也不在意,含笑阖起眼,魂灯中剑影不绝,神魂中千刀万剐的痛楚自也不曾停歇过。但尉迟聘神色始终从容,不觉痛一般。

未几,他身旁忽然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应御,进来罢。”

石门吱嘎一声响,应御握着一枚传音符走了进来,从来无甚表情的面容竟是多了一抹悲意。

“老祖宗。”

尉迟聘抬眼看应御,目光扫过他手中的传音符和微微泛红的眼眶,若有所思地敛去了唇上的笑意。

“南家那小娃娃出关了,等应姗渡完元婴劫,你便将南新酒夫妇的棺椁送去涯剑山。”那道苍老的声音道,“想必她很快便会出发去木河郡。”

应御沉默片刻,道:“可阿姐渡劫后,除了我无人可替她凝灵谡针。”

“应姗那头不急,你将棺椁送回涯剑山后,给我带一个口信给你师尊,就说下一次的朝仙会须得那二位在方可举行。行吧,你不必在这里守着了,去洞涧寻你阿姐去,我知你不放心应姗。”

应姗的元婴劫就在两日后,应御的确是不放心,微一颔首便离开了灵冢。

尉迟聘默默听着,等应御离开了,提起嘴角笑道:“应前辈的心还是那么硬,你们还丹一脉牺牲了这么多血脉后代,何苦来哉?苍琅已经被天道所弃,唯有适应阴煞之气,与桃木林共存才是活路。”

苍老声音道:“你如今的神魂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不人不兽,所谓的适应阴煞之气,不过是将人族的魂魄献给煞兽,当它们的养分。”

尉迟聘道:“倘若不是崔云杪伤我,将我的神魂拘入魂灯,我迟早会吞噬这些兽魂。不过也正是有这些兽魂在,你们才无法用魂梦石剥离我的记忆,倒是叫我苟延残喘到今日。我还以为你会让崔云杪来丹谷劝我主动交出我的记忆。”

苍老声音稍稍静了一息,旋即笑道:“尉迟宗主这是在同我打探云杪真君的消息?你若肯起誓她一来,你便立即会交出你的记忆,我立即便给她发传音,让她来见一见你如何?”

尉迟聘不语。

他迟迟不肯开口说萧凌云与那兽魂的事,确实是为了当作筹码,好为自己寻一线生机。最差也不过是夺舍一具煞兽的躯壳,只要能活着离开苍琅,迟早能寻到法子恢复人身。

但应栖禾说他在打探崔云杪的消息却也没说错。不知为什么,方才应栖禾收到的剑书以及应御传音符中的消息,尉迟聘直觉与崔云杪有关。

应栖禾见他不说话,叹息一声,道:“你不择手段地想要活,我却是盼着有一日能死去。”

等到苍琅重现日月的那一日,她定会毫不迟疑地痛快死去。

九条灵瀑如银河倒悬,“哗啦啦”溅起无数叠盐煎雪般的水花。

应姗正在紫云洞涧看护应芸淬体。应芸是应姗的嫡传子弟,也是下一任应氏一族的族长人选。

洞涧内水雾弥漫,应姗望着灵瀑里的少女,清冷的眸色莫名有些恍惚。及至应御的气息渐渐靠近,方回神望了望他,温声道:“怎么来了?老祖宗遣你来的?”

应御道:“老祖宗知道我不放心阿姐,便让我来了。”

应姗闻言笑笑,像幼时那样摸了下应御的头,道:“莫担心,这元婴劫阿姐渡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