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赴苍琅 他想要的那个答案,注定问不到……

他的声音意外的平静, 语气平常得好似在说天气一般,千万里奔赴的风霜全都凝聚在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里。

怀生心想她万年前便来了苍琅,而他二十多年前方出现在苍琅的。他是不是……找了她一万年了?

明明已经猜到他的答案了, 可心底依旧翻涌起汹涌澎湃的心潮。

又觉欢喜, 又觉心疼。

此时此刻她的目光, 竟是叫辞婴心生恍惚,仿佛隔着一万多年的时光又看到了烟火城里的小神女。如出一辙的眉眼,如出一辙的目光。

她在一点点复苏从前的记忆,也在慢慢变回从前的她。

怀生问他:“你找了我很久吗?”

“没多久。”辞婴轻描淡写道,“你不必有负担,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这是真话。

他不信她会如此轻易地放弃她的命,也不信她会真的陨落,没有谁比她更喜欢活在这天地里。

所以他想要找到她,同她要一个答案。

情动时不曾细想, 后来辞婴再回想在妖蟒洞穴的那个吻, 不禁回过味来——

她那时定是决定了要自散真灵。

是以才会主动亲吻他解他的衣袍, 想要与他双修。

辞婴心悦于她,她的主动叫他情难自抑,几难克制。欲望在体内肆虐,可他不愿委屈她, 不愿随随便便就在一个简陋的巢穴与她行这事。

意识深处, 他早就发现了不妥,只是汹涌的情潮淹没了他的理智,叫他头昏目眩, 无暇细想。他靠着最后一点定力,紧紧扣住她手腕,强行扑灭这把莫名烧起的火。

她苍白的脸泛起红晕, 双眸润着水,潋滟如春潮。辞婴听见她不解地问:“你明明很喜欢。”

辞婴分不清她说的是他很喜欢她,还是很喜欢与她做这样的亲密事,又或许二者皆有。

她的气息近在咫尺,说话时,辞婴甚至能感觉到一点若有似无的暖意擦过他嘴角。

纸糊般的定力差点崩塌如山倾。

辞婴只好跟她说:“不能在这里。”

又道:“待你伤好些了再说。”

说与她听的话,何尝不是他对自己的告诫。她说得不错,他的确很喜欢,哪一样都很喜欢。他怕他会克制不住,任凭心中欲念作祟,只能一再强调不可在这里。

听见他的话,她定定看着他,沉默了许久。若是细看,她眸子深处似有一缕遗憾之色闪过。

“下一次见面不知是何时了。”轻喃了这么一句后,她往后稍稍撤了点距离,抬手解开发髻上的木簪和发带,对辞婴道,“辞婴道友,再给我绾一次发吧。”

他们亲吻时,辞婴好几次按住她后脑,五指插入她发间,把她弄得木簪歪斜、鬓发凌乱。

没有灵力,辞婴炼制的木簪便只是一根不会断的簪子,无法自主为她绾发。在烟火城的这些日子,都是辞婴为她束发。

辞婴以指代梳,驾轻就熟地为她绾了一个流苏髻。

她难得缄默,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前,张着眼看他,面上的旖旎红潮悄然褪去,只余雪一般的苍白,乌黑的眸子有着辞婴看不懂的情绪。

正当辞婴要为她系上最后一根发带时,她突然将发带从他手中抽出,笑吟吟道:“这多出来的一根,便送给辞婴道友罢。你赠我‘心灵手巧’簪,我都还没回礼。这发带好歹是件护体灵宝,权当是我的回礼了。”

说罢便将发带缠在他左腕,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她缠得很认真,长睫一动不动地垂着,辞婴心中蓦然一动,在她给他缠好发带后反手便握住她左手,道:“南怀生,我从前应承过你的诺言,不再作数了。”

怀生怔了一下:“什么?”

辞婴深深看着她,轻道:“食言之过,你想如何罚我都行。但我要知道你是哪个神族的神女,又是谁伤的你。”

四万年前,当他们阴差阳错来到烟火城时,他们曾击掌为誓,约定好不去追查彼此的身份。辞婴信守诺言,始终不曾查过她的来历。

在烟火城的这些时日,他有意无意问过几次,都被她笑着岔开了话题。辞婴不满足于只在烟火城看见她,也害怕下回再见她之时,她的伤势又会加重。

听见辞婴的话,怀生默然半日,方看了看被他紧紧攥着的手,道:“辞婴道友,你娘胎里带来的病可是马上又要犯了?”

九黎族的天罚的确是迫在眉睫,辞婴的神魂已经感受到来自虚空的神雷威压。正因如此,他们才不得不提前数月离开烟火城。

辞婴定定看她:“我犯病与告诉我你的身份有何关系。”

怀生舔了舔唇,笑道:“你先好好熬过天罚,下次再见面时,我会告诉你我是谁。至于是谁伤的我,这个仇我会自己报,你无须担心我。”

她说完便回牵住辞婴的手,动作熟稔地往他身上靠,笑道:“我们该回大荒落了。”

往常他们回到大荒落,她留下一句“辞婴道友,再会”,便会洒脱离去。但这一次,她并没有急着走,而是看着绑在辞婴左腕的发带,叫他:“辞婴道友——”

一声叫唤过后,她突然又静了下来,不发一语。就在辞婴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时,冷不丁她上前一步,额头轻轻抵上他的,道:

“你别生我气。”

话音未落,她人已消失在辞婴眼前。

这一日是腊月三十,人间的除夕。来年的三月初九,扶桑上神自散真灵于生死木下。

她一向不喜欢道别。当初在归云镇便是如此,宁肯鬼鬼祟祟离开,也不愿同归云镇的凡人说再会。因她知道凡人寿命只有短短数十载,这一句“再会”永远不会来临。

腊月三十这一日,她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莫要生她的气。

她没有同他说“再会”。

但她用另一种方式与他道别,绾发、回礼、系发带,在辞婴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郑重地与他道了一次别。

有时辞婴会疑惑,她是为了感谢过往两百多年的陪伴,才想要与他双修的吗?只是感激,不是喜欢。还是说,她对他,多少也有一点喜欢。

辞婴不甘心他们就这样阴阳相隔,不甘心他再见不到她。他想找她问个清楚明白,要一个答案。

正是这样的不甘心支撑着他找了她整整一万年。却不想她转世复生,记忆被封印,想不起他,也记不住他们的过往。

他想要的那个答案,注定问不到。只是有没有答案,是什么样的答案,对现在的辞婴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漫山遍野的花丛在静夜里摇曳,金符化作的蝴蝶在百花深处起舞,暗香浮动。

长久的沉默过后,辞婴又道:“还有什么想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