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赴荒墟 还给我。(第2/3页)

“你父神母神给你生了这样一张脸,你挡起来作甚?紫乔神官可是说了,九黎天的神女个个都说你生了张好脸,一点儿不比那什么白谡差。你把脸遮起来,她们怕是要以为你成了丑八怪,再不会给你送玉信!你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合该去尝一尝风花雪月。连你父神都轰轰烈烈爱过一场,你年纪轻轻的,怎生如此清心寡欲、老气横秋?”

辞婴把脸遮起来便是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对他来说,神女的喜欢只会打搅他的清净。

他斜睨一眼黎巽,道:“您宝刀未老,干脆您重出江湖给我再弄个小叔叔、小姑姑?”

黎巽差点儿跳脚,缓了好半晌方道:“你来这天地一趟,不仅仅是为了九黎天的责任。不想我给你安排神女见面,你这就炼一具分身放在大荒落,你父神给你起的小名恰巧能用上,就叫做黎辞婴!”

他同辞婴说,黎渊是责任,黎辞婴是自由。黎渊摆脱不了的束缚,黎辞婴可以。

辞婴对眼下的状况没觉得有什么不满,也从不觉得一具分身能叫他死水般的生活有什么变化。

为了叫黎巽放心,他乖乖地丢了一具分身放在仙域。

分身是他本尊的延伸,分身在仙域的一切经历便如同他本尊亲历,但再美味的珍馐,再美好的风景,再有趣的人都提不起他的兴致。

到得最后,辞婴干脆让这分身当了大荒落的仙官,没事便躲在仙官殿。

日子勉强算是恢复了从前的清净,唯一一点不好,便是黎巽特地安排在他身边的两个聒噪侍从。

辞婴以为不言、不语是他遇见的话最多的神族了,直到他遇见了那个小神女。

或许该说,化名六瓜上仙的扶桑。

记忆的画面因着情感的波动而呈现不同的光泽。

辞婴在六瓜上仙出现前的画面,是漆黑的看不到底的冥渊之水,是苍白的望不到头的神罚,是寂静的青辞宫,是沉默的影子。

再明媚的天都显得晦暗。

她挑战大荒落的那日本是个阴沉沉的秋日,萧索的秋风卷起片片枯叶,遮蔽了天光。

可怀生看见的却是金黄的枫香叶以及涌动在云层中的金光。

淡薄的光温柔地在每一片落叶绣上光边,她站在满地金黄中,青丝擦过他指尖,回眸看着他笑道:“你很厉害,这次算我输。”

她消失在擂台后,风卷起一地枯叶。她遗落在地上的墨绿发带竟是逆着风徐徐飞向他,缱绻眷恋地缠绕在他掌心。

灰蒙蒙的天幕下,他掌心这一根发带像夏日密林中泼下的一点浓绿,格外的鲜活明媚。

伴着这点绿意而生的是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意。

当怀生看见发带在他掌心化作灰烬之时,她终于明白辞婴深埋在这段记忆中的悔意因何而来。

他在后悔毁了这一根发带。

怀生忍不住弯起唇角。

仙官殿中,重溟离火静静燃烧,七把阵剑岿然不动。

满室静谧,背靠无根木的少女紧紧握着木簪,春生术不断修复着她的伤口,薄光穿过窗牖斜入,巨大的树影从她身后环绕住她,像是一个拥抱。

她纤长的眼睫静静垂落,眉眼说不出的温柔。

借着辞婴的记忆,怀生好似又回到了烟火城,回到那段松间步月、石上眠云的日子。

她看见他在归云山脚不动声色地将炭盆踢到她脚边,看见他拿着一蹙枯草一遍遍学着绑流苏髻,看见他背着她穿过长街短巷给她找热闹的屋舍,看见他坐在床尾细细听她的呼吸,一遍遍收回探向她脸颊的手。

他始终陪着她,一次次赴约,一次次陪她走入热闹的人间烟火。

随着她渐渐变得畏冷、变得虚弱,这些如春光明媚的回忆也渐渐披上了一层阴翳,最终戛然停在了那一日——

天冕历二十七万两千五百七十九年,三月初九。

感应到神罚即将降临,辞婴提前从荒墟归来。战舟刚入九黎天,天穹突然响起了九道震耳欲聋的钟声。

是天神陨落的丧天之钟。

神族的神息独一无二。

当一条横跨九天的五色虹桥出现在天际时,辞婴感应到了她的神息。

他震惊地望着出现在头顶神陨天相,发了狂似地朝南淮天掠去。

黎巽甩出五兵禁锢住他,怒道:“神罚马上便要降落,离开无根木,你的神罚便会加倍,你当真不要命了?”

辞婴仿佛听不进黎巽的话,血丝在他眼底无声疯长,神力疯涌,“嘭”地轰开了黎巽的禁锢,一刻不停地朝东去。

当横跨苍穹的五色虹桥化作阴阳鱼之时,神罚轰然落下,以雷霆万钧之势击在他神魂。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喉头喷出,他的身影在空中一顿,旋即重重坠落。

从他身后追来的黎巽抱住他坠落的身体,风驰电掣般将他送回了无根木。

来势汹汹的神罚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雷链贯穿他肩骨将他拖拽入雷池之时,鲜血从辞婴眉心流出,染红了他的眼。

他死死盯着出现在天穹的两轮旭日,淌血的唇不停翕动。

雷暴淹没了他的声音,也淹没了他所有的歇斯底里。

没有人能听见他在说什么,连身临其境沉浸在他回忆中的怀生也不能。她只能感应到他颤抖的身体以及不断翕合的嘴唇。

良久,当一轮旭日在天穹彻底陨落之时,怀生终于从他固执地不曾停歇地唇角张合中听见了他的那一句话——

还给我……

还给我……

还给我……

把她还给我。

悲伤与绝望像巨浪猛然拍来,怀生像溺在水中的人,猛地吸了一口气。

握在手中的木簪从颤抖的手指坠落,她霍然转过身,额头紧紧贴着粗糙的无根木枝,沙哑地唤着:“师兄。师兄。师兄。”

从辞婴记忆灌入心头的悲痛犹在撕扯,鲜血从她张合的嘴唇涌出,一滴一滴落在无根木。

她闭着眼,过了许久才缓缓睁开。

“你再等等,我很快就来寻你。”

“吱嘎”——

木门发出一声沉闷声响,从里缓缓打开。

苦苦等在门外的星诃和不言同时抬起眼,看见怀生红得瘆人的眼角和嘴唇,皆是一愣。

“过去多少天了?”

怀生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晰,星诃小心翼翼道:“十天了,不言的仙官令可以带我们回九黎天。要不要……现在就去?”

“再等等,我要先去重光仙域取一样东西。”怀生看着星诃,“你留在这里。”

星诃愣了一下,眼瞅着怀生的身影马上就要消散,当即一个箭步跳上她肩膀,道:“我跟你一起!你要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