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43/110页)
为什么不给我拿我点的东西?我问他。我不像别人那样有钱吗?他假装没听见我的话,也许听不见我说的,我这么想。也许因为在沙漠岩石和蝎子中长时间警惕观望的缘故,我嗓子失声了,现在我还真不能说话了,尽管我自己认为还能说话。可是我听到的不是我的声音,又是谁的声音呢?我想。我怎么会被震聋了还能听见自己说话呢?我想。后来他们让我走开。有人朝我脚下吐唾沫。他们试图激怒我。我可不是轻易就能被激怒的。我有经验。我不理他们说的那一套。如果你不卖给我饭菜,阿拉伯人会卖的,我说,然后从容不迫地离开咖啡店。
我找到阿拉伯人开的店,花了好几个小时。好像所有的阿拉伯人都消失在稀薄的空气中了。最后,我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出发的地方,那块黄石头旁边。现在已经是晚上,天很冷,谢天谢地,可我睡不着,我很饿,水壶里已经没有一口水了。该怎么办呢?我问自己。我现在该怎么办啊,敬爱的圣母?远处传来犹太人造原子弹的机器发出的嗡嗡声。我醒来时饿得无法忍受。比尔舍巴的犹太人还在他们的秘密设施中工作,可我不能一口面包都不吃老这样监视着他们。我全身都疼起来。我的脖颈、手臂全晒黑了。我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天没有大便了。可我居然还能走!我还能跳,还能像风车般活动胳膊!我起来时,我的影子也跟着起来(两个我在跪着祷告),我又去了那家沙漠咖啡店。我想我开始唱起歌来。我就是这样。我步行。我唱歌。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监牢里。什么人带上我的背包,把它扔在我的睡袋旁边。我的一只眼睛发疼,我的下巴发疼,我灼伤的地方发疼。有人踢过我的肚子,我想,但肚子却不疼。
水,我说。监牢里很黑。我听着犹太人的机器发出的声音,可什么也听不到。水,我说,我渴。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移动。蝎子?我想。一只大蝎子?我想。一只手抓住我的颈背。这只手用力拽着。我感觉杯子边沿到了嘴唇上,然后是水。后来我就睡着了,梦见了维也纳的河岸大道和阿斯本桥。我睁开眼睛时看到乌里塞斯在另一张床上。他醒着,盯着天花板沉思。我用英语跟他打了个招呼。早上好,我说。早上好,他回答。监狱里给过你吃的了吗?我问。他们给了你吃的,他说。我起来去找鞋子。我本来是穿着鞋的,我决定在牢里走一圈。我决定探查一番。天花板黑糊糊的,被弄黑了。有股潮湿或者发霉的味道。或许二者兼有吧。墙壁是白色的。上面有很多题字,我看见了。我左边的墙上有很多图画,右边的墙壁上写着许多文字。是古兰经?留言?地下工厂的消息?后边的墙上有一扇窗户。窗户的另一面有一个小院。院子的另一边是沙漠。第四面墙上有一道门。这道门是用木栅条做的,穿过栅条是一道走廊。走廊里没有一个人。我掉过头向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走去。我叫海米托,我说,我是维也纳人。他说他叫乌里塞斯·利马,墨西哥城人。
过了会儿,他们给我们送来早餐。我们这是在哪儿啊?我问看守。在工厂里吗?可是看守放下饭菜后就走了。我把自己的那份狼吞虎咽地吃了。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把他的饭匀了一半给我,我也吃光了。我好像吃一个早晨都不够。后来我又打量起牢房来。我仔细研究了一番墙上的题字。还有图画。令人绝望。破译不了。我从背包里取出一支钢笔,跪在右手的墙边。我画了一个长着巨大阴茎的侏儒,又画了一只乳房,写了几个字:海米托·K。后来我累了,回到自己的床上。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已经睡着了,我尽量别弄出声音免得吵醒他。我上了床后开始胡思乱想。我想到那些犹太人造原子弹的地下工厂。我想到一场足球比赛。我想到一座大山。那里又冷又下着雪。我想到那些蝎子。我想到满满的一盘香肠。我想到杰克街附近阿尔卑斯花园里的那家教堂。后来我就睡着了。然后又醒来。然后又睡着。我一直睡到听见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的声音。后来我又醒了。一个看守把我们推搡到走廊里。我们来到院子。我想太阳一下子认出了我。我的骨头开始疼起来。但不是晒伤的地方在疼,我一边散步,一边做些锻炼。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安静地靠墙坐着,一动不动,我又是甩胳膊又是抬腿。我听到了笑声。几个阿拉伯人,坐在地角大笑。我没有理睬他们,一二、一二、一二。我活动着僵硬的关节,我又瞥了一眼那个阴暗的角落,发现那几个阿拉伯人已经走了。我蹲到地上。我跪下来。顷刻间我就想这样待着。在地上跪着。后来我却趴到地上做了五个俯卧撑。我做了十个俯卧撑。我做了十五个俯卧撑。全身疼痛。起来时发现几个阿拉伯人挨着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坐在地上。我向他们走去。慢慢地。脑子里琢磨着。也许他们并不是想伤害他。也许他们是在比尔舍巴迷了路的墨西哥人。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看到我时说:安静会儿。我心领神会。
我挨着他在地上坐下,背靠墙壁,我的蓝眼睛一下子碰上了阿拉伯人的黑眼睛。我开始惊慌起来。我越来越惊慌,居然闭上了双眼!我听到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说着英语,但不明白在说什么。阿拉伯人也在讲英语,我同样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笑了。阿拉伯人也笑了。我明白他们笑的含义了,我不再紧张。后来我就睡着了。我醒来时那里只有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和我。一个看守把我们领到牢房。他们给我们送来吃的。顺便给我带来两片药。你发烧了,他们说。我不想吃药。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让我把药扔到洞里去。可是哪儿有洞啊?那就扔到水沟里去,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说。我怎么知道水沟在哪儿啊?扔到库房里怎么样呢?如果我们扔在那张湿漉漉的桌子上的所有东西,无论多微小,都要登记,那该怎么办?我用手指把药片捻碎,把粉末抛出窗户。我们想睡觉了。我醒来时看到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在读书。我问他看什么书。《庞德诗选》。给我读点什么吧,我说。一句都不理解。我不再求了。他们来审问我。他们看了看我的护照。他们问了一些问题。他们笑了。我回牢房后又在地上做起俯卧撑。三、九、十二。后来我坐到地板上,在我右边的墙上画了一个长着巨大阴茎的侏儒。我画完一个后又画了一个。接着我又在一个阴茎上画点东西流出来。我不想再画了,开始研究别人的题字。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我不懂阿拉伯语。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也不懂。可是,我还是读着。我看到几个单词。我使劲琢磨。脖子上的晒伤开始疼起来。词语。词语。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给我递上水。我感觉他的手在我胳膊下面,拉我,拽我。后来我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