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46/110页)

后来大家一起出去。像一堆虾。像一只钢爪的手指。像风中的一个烛台。可是一到外面,我们就开始各奔东西。团伙变得越来越小。彼此离得越来越远。最后大家都相互看不见了。我们这一伙里有乌多和另外四个朋友。我们朝贝尔维德雷走去。沿着卡罗里内街走了一段,然后又到了贝尔维德雷。有人说话,有人沉默,宁肯看着脚下的地面。手插在口袋里。衣领翻起。我对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说:你知道我们在这里干吗吗?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说他慢慢明白了。我们穿过尤金亲王路,我问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明白什么了。他说,跟你知道的差不说,海米托,差不多。其他人都听不懂英语,即便有人懂也假装不懂。我们走进公园后我开始祈祷。你在喃喃自语些什么啊,海米托?乌多说,他就在我身边。没有,没有,没有,我说,这时我们拨开的树枝擦着我的脸和头发。我抬起头,看不见一颗星星。我们走进一片空地:这里一切都呈深绿色,连乌多和我朋友们的影子都是。我们安静地站在那里,我的腿矗立在那里,灯光在树木后面摇曳,显得遥远而超然。我的朋友们从口袋里取出铜链来。我们站在那里,没有人说一句话!或许谁说了,我也没有听见。但我认为没有人说。我们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站住,没有必要再说什么!我觉得我们甚至都不互相看着对方了!我觉得都快要叫喊出来了!这时我看见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从夹克里掏出什么东西朝乌多冲去。我也跟过去。我抓住一个朋友的脖子,一拳砸向他的前额。有人从后面打我。一下,两下,一下,两下。还有一个人在前面揍我。我的嘴唇都尝到了他的铜链的金属味儿。我设法搂住一个朋友的肩膀,然后以冲刺的速度甩开我背上的一个人。我想我可能把什么人的肋骨打断了。我感到一股热浪冲来。我听到乌多在喊,大叫救命。我打断了谁的鼻子。我们走,海米托,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说。我四处找他,但看不见。你在哪儿?我问。这儿,海米托,这儿,别急。我停手了。空地草坪上有两个人倒在那里。另一个人不在了。我浑身是汗,不知如何是好。歇会儿,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说。我跪下挥舞着胳膊。我看着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走近地上的两个人。有那么瞬间我以为他要割了他们的喉咙。他手里还握着那把刀,我想让上帝决定吧。但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并没有举起手中的武器打击倒下的人。他搜索了一遍他们的衣兜,摸了摸他们的脖子,把嘴贴近他们的耳朵说:我们可没有犯下命案,海米托,我们可以走了。我用一个朋友的衬衫擦净脸上的鲜血。我整理了下头发。我站起来。我浑身是汗,像一头猪。我的腿沉得像头大象的腿!可我还是跑啊跑,过了会儿才开始步行起来,终于从公园里出来时,我甚至都欢呼起来。我们沿着杰克街朝雷韦格方向走去。然后又沿着马罗卡内尔街走到音乐厅。然后又沿着李斯特街走到洛斯雷格路。我们在家里独自待了几天。但最后我们还是出去了。一天下午我们看见了冈瑟尔。他远远地看着我们,然后就走了。我们没有理睬他。一天早上,我们又看见了两个朋友。他们在一个角落里,一见到我们就走了。一天下午,在卡特纳尔路上,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从后面盯上了一个女人,然后向她凑过去。我也看见她了,但没有跟上她。我跟她保持着三十英尺的距离,然后三十五英尺、五十英尺、七十五英尺的距离。我看见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喊了一声,把手搭在那女人的肩膀上,她转过身,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说了声对不起,那女人继续走她的路。

我们每天都要去邮局。我们散步走到艾斯特哈兹广场或者斯蒂弗茨卡瑟内为止。有时我的朋友们会跟在我们后面。但总是保持一定距离!一天晚上,我们在舒德克街盯上一个男子,然后跟上他。他走进公园。这是一个老人,穿得衣冠楚楚。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走到他旁边。我朝他脖颈后砸了一拳。我们搜了他的衣兜。那天晚上我们在离家不远的一个酒吧里吃了饭。后来我出去打了个电话。我的遗产,我的钱,我说,电话那头有人说,没有,没有,没有。这时一个警察过来,把我们带到班德街站。他们去掉我们的手铐开始审讯。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我说,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他们带我去牢房,乌里塞斯不在那儿。第二天我的律师来了。我说,律师先生,你就像一尊遗弃在森林里的塑像,他笑了。他停住笑后说:从现在开始不能再开玩笑了,海米托。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在哪儿?我说。你的同犯被捕了,海米托,我的律师说。他一个人吗?我问。当然,律师说,这时我不再颤抖了。如果我的朋友乌里塞斯是一个人的话,他就不会有事。

那天晚上我梦见一块黄颜色的石头和一块黑颜色的石头。第二天我在院子里看见了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我们散了会儿步。他问我怎么样。我说挺好,经常锻炼,做俯卧撑、起蹲。我在预演如何对付敌人。别预演了。你怎么样,我说。挺好的,他说,他们对我还不错,吃得也好,我说。后来他们又审我了。问题一个又一个。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说。海米托,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他们说。我就讲了犹太人在比尔舍巴制造原子弹的事,讲了只在夜间才出来活动的蝎子。他们说要给我看些照片,我看了照片后说:他们都死了。这全是死人的照片!我再也不能跟他们说话了。那天晚上我在走廊看到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我的律师说:你不会有坏事的,海米托,不可能有坏事的,这是法律,你会到乡下去生活。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呢?我问。他可能要在这里多待段时间。直到他的问题解决了为止。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一块白石头和比尔舍巴的天空,迷离得像水晶球。第二天我在院子里看见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院子覆盖着一层绿色薄膜,但我们都没有在意。我们都穿着新衣服。我们可能是兄弟。他说:一切都搞清楚了,海米托,你父亲就要起诉你。你呢?我说。我要回法国,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说。那个奥地利警察会给我买一张到边境的票。你什么时候还回来?我问。那得等到1984年以后了。他说。老大哥之年[37]。可是我们都没有兄弟,我说。看来不一定了,他说。那魔鬼的唾沫是绿色的吗?我忽然问。可能吧,海米托,他说,但我猜可能是无色的。后来他坐在地上,我开始锻炼身体。我又是跑步又是做俯卧撑,做起蹲。我做完练习后,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已经站起来跟另一个犯人交谈了。刹那间我觉得我们像是在比尔舍巴,阴沉的天空完全像犹太工程师制造的魔术。可是接着我开始抽起自己的脸来,自言自语说不对,我们这是在维也纳,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明天就要走了,他可能很长时间不回来,也许我很快就会见到父亲。我回到乌里塞斯身边时另外那个犯人已经走了。我们聊了会儿。他们过来要提他走,他说,多保重,保持好体型,海米托。再见,我说。此后我再没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