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活(第7/17页)

“我想,你搬出去是为了造成一个不在现场的假象吧?”述遗突然冲口而出,脸也红了。

“哼!”他说。

述遗记得上次和老卫一同去那条街是出了门就往左拐,可是今天修理工却朝右边的大马路一直向前走,喊也喊不住。述遗只得跟了他走,走过兴盛街,又拐了好几个弯,述遗觉得自己越走越远了,不知道修理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突然修理工说要上厕所,就钻进路边的公共厕所不出来了。述遗等了半个小时,没见他的影子,就打算回家,她觉得自己的伤风感冒又加重了。

“这不是述遗老太婆吗?”有人在背后说。

述遗一回头,电子游戏室老板双手笼在袖筒里,戴一顶棉帽,站在那里好奇地打量她。再一看周围,原来此地就是那条她去过的商业街,老板正站在电子游戏室的门口,一些人坐在他门口的板凳上聊天。

“原来你这里离我家并不远。要是从街口一直走来,就很有一点远。那天和老卫一起来时,我没想到我沿这条街一直朝前走时,实际上是朝着我家的方向走,所以今天早上修理工带了我来,我一点都没觉察到是到了老地方,就和以前有一次的情形一样。人就是这样死板,只晓得一个模式。”述遗觉得自己在没话找话,拖延时间,她不好意思向老板提来店里工作的事。因为万一没有这事,是修理工逗弄她的呢?她要等老板自己提这事。

“你愿意到店里来看看吗?”

“当然,当然,我很想参观参观你的店铺,要是你有什么业务上的事忙不过来……”

“请你随我来。”老板在前面引路,述遗随他走进了黑洞洞的房子。

他俩穿过前面的店铺到了后面狭窄的卧房。述遗认为前面的大房间一定是店铺,可是光线昏暗,她没看清里头的陈设。卧房里摆了一张宽大的床,将整个房间挤得只能侧身而入。床上坐着一个秃头的老妇人,正在用一口粗大的针缝一些破布。

“这是我老婆。”老板介绍道。老女人头都没抬一下。“今天又停电,只有这后面的房间才有点光线,你看,是从屋顶的天窗射下来的。你觉得吃惊吧,我的老婆,她的头发脱落很久了。这里面有段插曲,要是你感兴趣,哪一天我要告诉你。我这就要说到关键的事情了,可能是个巧合吧,从我们这个地点,正好可以看到你住的那栋高楼。我老婆也是很有情趣的人,我们总在夜里起来朝那个方向看,于是就看见了有个家伙总在夜里与你捣乱,那么大一栋黑糊糊的楼,却总有一盏灯亮了又黑了,有时在三楼,有时在五楼,有时在七楼,有时在十八楼,有时又在二十九楼,那就是那个人在捣鬼,他在楼里钻来钻去。你一定吃了他不少苦头吧?”

“他通夜不停地敲二十九楼的门,”述遗抱怨道,“请问你们店里的业务——”

“这个店不存在业务的问题,”老板笑眯眯地看着她,“你也看到了,就我和我老婆两个住在这里,我们吃得了多少?吃以前的积蓄就够了,房子是自己的。”

“那么修理工,你不认识他?”

“没听说过。我对你有个建议,希望你从此地观察一下你所居住的楼房,以便对实际情况有所了解。我老婆是这方面的专家,她会给你指点迷津的。你要是闲得慌,可以帮她收拾那些花布,她在缝一床被子,这项工程可不小,她做了很长时间了,还没有最后成功。”

“我对针线活不是很内行。”

“那你就陪陪她吧,你一定要在这里过一夜,与她做伴,我可以睡在前面房里。只有到夜里才可以清楚地观察到你想看的一切。”他起身往前面去了。

因为老女人一声不吭,述遗也起身往前面房里走。现在她看清楚了,空空的房间里只有一张简陋的桌子,根本不是什么游戏室,难怪上次老板总是不让看房子里的内容。述遗从蒙灰的窗玻璃向外看,看见老板正站在门口与两名男子聊天,那块“电子游戏室”的招牌正挂在他头顶的墙上。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述遗又回到后面房里。

她脱了鞋,与老女人一道坐在床上,看她做针线。老女人将杂色的花布乱七八糟地缝在一起,既看不到形状,又没个规律,不知道她到底要缝出个什么来。述遗的针线活虽不好,也不是一点都不懂,所以她看着看着就大大地惊讶了。老女人的缝纫手法是娴熟的,又快又稳,可就是没有目的性,东一针、西一针,像在消磨时间。她从哪里搞来这么多碎布头呢?不但床上堆满了,墙角还有一大筐。

述遗问老女人要了一口针,也来帮着缝。她在脑子里设计着要缝出一块桌布来,她选配好料子和颜色就开始着手缝,可是老女人似乎生气了,将她选出的碎布又弄乱,放到那一堆里面去。述遗只得放弃自己的计划,东一针,西一针地乱缝起来,老女人看了点点头,笑了笑。

时间静静地溜过去,两人都在沉默中埋头缝。快到中午时,外面发出很大的嘈杂声,是老板与一个人发生了争吵。一会儿功夫,脚步咚咚响,老板头上流着血冲进来了。老女人沉着地拿过一块拼起来的布,用碘酒在他头部的伤口消了毒,就把那块五颜六色的布缠在他头上,弄出一个大布包,像阿拉伯人一样。老板照了照镜子,心情立刻好了起来。他就顶着这个大包走到街上去买吃的,还晃来晃去地张扬了一番。

中午,他们三个人在后面厨房里吃了老板买来的牛肉粉。述遗要付钱,他们坚决不肯,两人都说他们负担得起她一个客人,就是天天来吃也没问题。述遗很感动,越发愿意留下来。搞清她新居的一点内幕也好,那种一直蒙在鼓里的生活并不称她的心,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下午又是缝破布,老板则顶着头上的大布团站在门口与人聊天。老女人缝累了,倒头便睡,睡着了秃头还在枕头上擦来擦去的。这时老板又进来了,坐在床沿陪陪述遗。

“这种生活,你看到了,这就是我们的日常生活。打破头这种事,搬来此地后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幸好我有这么一个老婆坐在家里,从不大惊小怪的,所以别人都说我是‘有恃无恐’。不要以为她只是一个老太婆,她的能量大得很!你看见这满屋子花布了吧?它们到了她手里都会变成宝贝,比如床单、沙发垫子什么的,她是一个最善于改变事物性质的人,就是老母鸡到了她手中,冷不防也会变成鸭子。不是我吹牛,这种事是可能的。喂,你对今天夜里将要看到的景象有些什么样的思想准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