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43/47页)
每一个阶段布里奥妮都在她身边帮助她。在布里奥妮看来,一切都很吻合。刚刚发生的可怕的一幕与最近发生的事一脉相承。自己亲眼所见的种种预示了她的表姐也将惨遭毒手。但愿她——布里奥妮——不那么天真,不那么愚蠢。现在,她终于明白,这件事前呼后应,一以贯之,不可能与她所认定的人相左。她责怪自己太过天真,以为罗比只会对塞西莉娅下手。她想什么呀?说穿了,他是个狂人啊。任何人都会成为他的攻击目标。于是,当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孩不顾夜阑人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跌跌冲冲地走着,在岛上的庙宇周围勇敢找寻自己弟弟时,她自然就成了这个狂人最易捕捉的猎物。当时布里奥妮和她一样,也在岛上寻找兄弟俩。一想到当时自己也很有可能成为他的受害者,布里奥妮就更为愤慨,心中的热情也更为高涨。如果她那可怜的表姐无法看到真凶,说出真相,那她可以替表姐仗义执言。我能。我一定会。
紧接着的这个星期里,布里奥妮陈述案发经过,但控诉的内容有重重疑点,犹如釉面上的瑕疵和细纹。每当布里奥妮意识到这些疑点时(这种情形不多),她就感觉胃中猛然一沉。她明白自己所说的并不是完全基于亲眼所见。告诉她真相的不仅仅只是她的双眼。天太黑了,光靠眼睛还不能完全确定。即便罗拉当时站在十八英尺远,布里奥妮也只能看清她椭圆形的脸庞。而那个人影离得更远,而且绕着空地向后退去时是背朝着布里奥妮的。但那个人影也不是完全看不见,那人的体形和移动的姿势非常眼熟。布里奥妮的双眼确认了她所知的一切以及最近的经历。真相就在于对称之中。也就是说,它建立在常识之上。真相练就了她的双眼。因此,当她反复陈述“我看见他了”时,她是说一不二的,绝对诚实的,情绪也颇为激昂。她的意思其实远比其他所有人急于领会的要复杂得多,所以当她感到无法表达这其中的细微差别时,她便觉得心神不宁了。她甚至从未认真地尝试过呢。没有机会,没有时间,没有得到允许啊。就在数天,不,数小时之内,整个程序进行得很快,根本不在她的控制之内。她所说的话在这个熟悉的、风景如画的小镇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这些面目可憎的当权者,这些身着制服的执法官,仿佛已在这些漂亮的建筑物后面埋伏以待。他们早已知道罪行迟早都会发生。他们有自己的想法,他们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该如何着手进行。她被反复询问,当她一遍又一遍重复自己的话时,她觉得要尽力保证供词一致。她感到压力重重。之前的供词,她还得再说一次。只要稍有出入,聪明的审讯官就会皱眉蹙额,或者冷若冰霜。于是,她变得急于取悦审讯官,并很快得知她供词中的微小出入将会中断这个由她自己一手启动的控诉过程。
她就像个待嫁的新娘,随着佳期一天天的临近,开始感到疑虑不安,又不敢说出心中的真实所想,因为为了她人们已经做了如此多的准备。众多好心人的幸福和利益都将岌岌可危。这些忧虑在她心中转瞬即逝。当她沉浸于周围人的欢乐和兴奋中时,它们便烟消云散了。还有这么多正派人,他们应该不会错。他们告诉她,她有那样的忧虑是可以理解的。布里奥妮不打算取消原有的安排。她认为自己没有勇气撤消供词。当初是她如此坚定,而且这两三天来,审讯员耐心而又亲切地询问了她。不过,她倒愿意澄清或者说具体解释她所用的“看见”这个词。确切地说,不是“看见”,而是“知道”。这样她才能放心把供词交由审讯官来判断是否依凭她的想象继续审理这件案子。每当她动摇时,他们都显得泰然自若,提醒她之前所做的供词,语气还很坚定。他们的态度在暗示她,若这么做,她就是个傻姑娘,浪费了每个人的时间,而且他们对于视觉的看法非常严格。他们认为有足够的星光,这是确定无疑的,还有云端反射附近镇上街灯的光线。她或是看见了,或是没看见,两者必居其一,没有中间状态。他们没有这么讲,但粗率的举止暗指了这个意思。正是此时此刻,当她感觉到他们的冷静沉着时,她又回到了起初时的满腔热忱。她又重复了一遍。我看见他了。我知道是他。她觉得很安慰,因为她说的话证实了他们早已知道的事。
她永远也不能安慰自己说,这么做是迫于压力,是被威逼的。现在也不能这么讲。她跳进的是自己挖的陷阱,她走入的是亲手搭建的迷宫。她太年轻了,太畏怯了,太想讨好人了,所以没能坚持到底,撤回控诉。她并非生来就具有这种精神的独立,或者她还小,还未练就这种品质。最初,当她非常肯定地道出真相时,她周围就簇拥着一大群教徒。现在,他们就在等待,她可不能在圣坛前令他们失望。只有她更为专注地投入,她才能压抑住那些疑虑。只要坚信自己确信的事实,只要心无旁骛,只要反复重申自己的供词, 她就不会觉得自己在伤害人家了——不过她只是隐隐有这种感觉而已。当这件案子一结束,判决一下,人群一散,只要她硬一下心肠,说自己年幼健忘,逐渐从记忆中抹去这件事,她便能无忧无虑地进入少年时代。
“可我能肯定。而且我会说出一切的。”
她们静坐了一会儿,罗拉渐渐停止了颤抖。布里奥妮想她应该送表姐回家,但此时她不愿破坏她俩之间的亲密——她的双臂环着表姐的肩,罗拉现在似乎也很依从地靠着她。她们发现湖的对岸有一丝极细的光束来回移动——有人提着手电筒在车道上走——但她们什么也没说。最后,罗拉开口了。从她的语调中听得出她在思索,好像在考虑如何反驳布里奥妮的话。
“但这讲不通。他是你们家如此亲近的一个朋友。也许不是他。”
布里奥妮喃喃道:“如果你和我在藏书室里看到了那一幕,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罗拉叹了口气,慢慢地摇了摇头,似乎尽力让自己接受这个不可接受的事实。
她们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本来她们或许还会逗留得更久些,但云渐渐散了,温度也开始下降,草上积聚起一层湿气——不过露珠还没有现身。
布里奥妮轻声问罗拉:“你觉得你能走吗?”她勇敢地点了点头。布里奥妮扶她站了起来,起初挽着彼此的手臂,然后罗拉整个人都偎在了布里奥妮的肩上。她们穿过空地,向桥走去。她们来到斜坡底,这时,罗拉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