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沃斯·托黑(第56/72页)
“继续。”她说。
“我认为你现在应该问我一个问题,也许你不喜欢表现得太明显,觉着我必须自己猜出问题。但我认为你是对的。这个问题是,我为什么要选霍华德·洛克?因为——引用我自己文章里的话——我的职能不是做一个苍蝇拍,现在引用这个另有他意,但我们先放过去。而且,这也帮助我从霍普顿·斯考德那儿得到了一些我企盼已久的东西,当然,那仅仅是微不足道的次要问题,纯粹的、偶然的意外收获。但是,主要来说,整件事是一次试验。仅仅是一场试验性的小规模战斗,我们可以这样说吗?战果非常令人满意,如果你没像现在这样卷入其中,你会是欣赏这个壮观场面的人。真的,你知道,在你考虑接下来如何进展时,我几乎什么都没做。难道你没发现这很有意思吗?一台大型、复杂的机器很有意义,例如我们的社会,所有的杠杆、运转带和咬合的齿轮,看上去似乎需要一个军队来操纵那种——而你发现把你的小手指按到一个位置,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所有重力的中心,你就能把这台机器粉碎成一堆分文不值的废铁,完全能办得到,亲爱的。但需要花很长时间,需要几个世纪。我有很多专家,这是我的优势。我觉得我将是那个队列中最后并且最成功的一个,因为——虽然比起他们我不一定更能干——但是我更清楚地明白我在追求什么。当然,这说起来抽象了。但说到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你难道没有发现在我这个小试验里令人开心的事吗?我发现了。你注意到了吗?所有错误的人都站在错误的一边。例如,爱尔瓦·斯卡瑞特、大学的教授、报纸的编辑、受人尊敬的母亲,所有商会都应该趋之若鹜地为霍华德·洛克辩护——如果他们尊重自己的生命。但是他们没有,反而在鼎力支持霍普顿·斯考德。另一方面,我听说,在自助餐馆里,一伙号称‘新无产阶级艺术联盟’的愚蠢激进分子试图积极支持霍华德·洛克——他们说,他是资本主义的牺牲品——他们应该明白,霍普顿·斯考德才是他们的大本营。顺便说一下,洛克有充分的理由拒绝那种支持。他明白,你明白,我也明白,但其他许多人不明白。噢,算了。废铁自有它的用处。”
她转身想离开房间。
“多米尼克,你不是要走吧?”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受伤害的味道,“你不想说点什么吗?一点儿也不想说吗?”
“的确不想说什么。”
“多米尼克,你让我失望了。我是如何苦苦等候着你!通常情况下,我是一个非常自负的人,但偶尔,我的确需要一个听众。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会感到我是在做我自己。我认为那是因为你对我如此蔑视,以至于我能对你畅所欲言,说什么都无关紧要。我知道,你心里明白这一点,但是我不介意。而且,我用在其他人身上的手段永远不会对你起作用,很奇怪,只有诚实才会对你起作用。见鬼,你已经完成了一项技术娴熟的工作,别人却一点儿也不知道,那用处何在呢?如果你还是过去的你,此时,你会告诉我,那是一种凶手的心理,那个凶手犯下了完美无瑕的罪行,然后又向人坦白,因为想到没人知道这是一次完美的犯罪,他便无法忍受。我想说,你是对的。我想要一名听众。这是那些受害者的问题——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受害者,好像天经地义似的,这件事正变得越来越单调枯燥,只剩下一半的乐趣了。你真是个罕见的尤物——一个能够观赏自己被处以极刑的受害者……看在上帝的分上,多米尼克,你要在我求你留下来的时候离我而去吗?”
她把手放在门把手上。他耸了耸肩,遗憾地坐回了他的椅子里。
“好吧,”他说,“顺便说一下,不要试图买下斯考德神庙,我刚刚说服了他,他不会卖的。”她已经打开了门,但是停下来又关上了。“噢,是的,当然,我知道你已经试过了,但没用。你没那么富有,你没能筹集到足够的钱,买不起那座神庙,而且,霍普顿不会从你这儿接受任何钱去支付改建费用的。我知道你已经提出了这样做。他想从洛克那儿要钱。还有,我认为,如果我让洛克知道你已经做过的一切,他不会好受。”
他笑了,似乎在期待对方的抗议。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她又转向了门。
“还有一个问题,多米尼克,斯考德先生的辩护律师想知道,他是否可以打电话给你,请你做证人。你是建筑方面的专家,当然,你将为原告作证,是吗?”
“是的,我将为原告作证。”
霍普顿·斯考德状告霍华德·洛克的案件在一九三一年二月开庭。
法庭里挤得水泄不通,群众的反应只能从他们移动的头上看出来,这舒缓的移动如同轻风吹拂下水面的涟漪,如同海狮紧绷皮肤下起伏的波纹。
棕色的人群中有各种浅色的条纹,看上去就像一块完美的水果艺术蛋糕,顶端那层丰厚的奶油便是美国建筑师行会。这里有超然出群的男士和衣着时髦、嘴唇紧闭的女人;每个女人似乎都认为自己对艺术拥有独家所有权,并对其施加自己的保护;他们都拥有一种唯我独尊的眼神,并憎恶地瞥着彼此。大家几乎都互相认识。整个房间里笼罩着大型会议、开幕晚会和家庭野餐的混合气氛,有一种“我们的一群”“我们的小伙子们”“我们的节目”的感觉。
斯蒂文·马勒瑞、奥斯顿·海勒、洛格·恩瑞特、肯特·兰森、迈克一起坐在一个角落里。他们尽力不去看四周。迈克担心斯蒂文·马勒瑞,他一直离他很近,坚持坐在他旁边,不管何时,只要谈话中有一点攻击性的东西,他就会看一眼马勒瑞。
马勒瑞最后注意到了这一点,说道:“不要担心,迈克,我不会尖叫的,我也不会向任何人开枪。”
“亲爱的,注意饮食,”迈克说,“一定要注意你的饮食。一个人不能为生病而生病。”
“迈克,你还记得那个晚上吗?我们待到那么晚,天差不多都快亮了,多米尼克的车胎没气了,没有公共汽车,我们一致决定走回家。我们中的第一个人到家时,太阳已经爬上了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