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王室的良心如同拂过玉米地的风,过时绿浪滚滚,过后悄无声息。

下议院的侍者跑到男厕所找人。他有一条紧急的口信要传达给汤姆·赫辛顿。这是一位共产党的议员,来自德比郡的一个选区,过去有很多矿业,后来关闭了。这位议员一向很自豪地宣布说自己是来自工人阶级的,不过十多年来脏了他的手的只有墨水和番茄酱。男厕所自然也是维多利亚风格的,古老的贴砖和瓷器装饰,唯一不和谐的是一个电动热风烘干机。杰里米·科斯洛浦正站在那儿烘手,他来自“自命不凡”的夏尔斯郡,上了年纪,以自大和浮夸著称。

“先生,您看见过赫辛顿先生吗?”侍者问道。

“这里一次只能拉一泡屎吧,兄弟?”科斯洛浦用鼻子哼哼出来一句,“去那些酒吧找找吧,很有可能在桌子底下的某个角落里。”

侍者飞也似的离开了。科斯洛浦身边的洗手盆旁又多了一个人,也是这个厕所里仅剩的一个人,蒂姆·斯坦普尔。

“蒂莫西[45],亲爱的孩子。党总部待得还不错吧?真是份儿好工作啊。”

斯坦普尔转身望着他,低了低头表示感激,但整个动作十分“冰冰”有礼。科斯洛浦拿腔拿调是出了名的,总是自称当地社会的领导者,但实际上他锱铢必较,为了钱结的婚,岳丈家境可观。于是,他在这位前房地产代理面前表现得优越感十足。科斯洛浦永远不会支持所谓的“无阶级”概念,毕竟他大半辈子都在努力脱离自己过去的阶级。

“真高兴能有机会跟你谈谈,老伙计。”科斯洛浦说。他脸上堆着假笑,眼睛则敏锐地看着镜子的角落,确定这个回声很大的厕所里只有他和斯坦普尔。“跟你谈谈秘密,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把每个隔间的门缝下面瞥了个遍。

“您有何贵干,杰里米?”斯坦普尔回问道。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下议院待了这么多年,科斯洛浦几乎从来没跟他谈过什么。

“内人年事已高,明年就七十整了,身体不大好。她很勇敢坚强的,不过在选举上是帮不了什么了。那么大的选区,四十三个村子,你也明白的,要到处走完还是需要时间的。”他朝斯坦普尔这边的洗手盆走过来,第二次洗起了自己的手,想表现得亲密些,但明显更多的是紧张不安,“我欠她的啊,应该多陪陪她,舒缓一下压力,多享受一下二人世界。现在她也是活一天少一天了。”他停顿了一下,手上搓起了一个很大的肥皂泡,好像想表示自己一直对个人卫生一丝不苟,还想强调对自己妻子的关怀有多深。不过这两点都骗不过斯坦普尔,做副党鞭的时候,他已经看过科斯洛浦的私人档案了,里面的资料显示,他定期会给一个单身母亲付钱,而这个女人也是他爱去的那家酒吧的常客。

“坦白说,我想下次选举的时候放弃我的席位。当然是为了她,但我这么多年积累的经验就这么白费了,那就真是太遗憾了。很想能有什么渠道和机会……我还能做点贡献什么的,你懂吗?继续为国家贡献我的绵薄之力,当然还有为这个党派。”

“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呢,杰里米?”斯坦普尔已经洞悉了这场谈话的走向。

“想听听你的建议呢,不过去上议院看起来还挺合理的吧。对我来说没什么很大的意义,但贱内就很重要了。这么多年了,她总算看见我进了上议院了。特别是……你知道的……她可能也享受不了几天了。”

科斯洛浦还在哗哗地开着水洗着手,假装这是很随意的谈话,结果裤子的裆部都湿透了。他意识到自己出了丑,匆忙中粗暴地关了水龙头,转身正面对着斯坦普尔,手放在一边,湿透的袖口还滴着水:“你会支持我吗?党派会支持我吗?”

斯坦普尔转身朝电动烘干机走去,轰隆隆的噪音逼得科斯洛浦跟着他走过去,两人都不得不提高声音。

“下次竞选之前会有好几个同僚退下来的,杰里米。我想他们都想跑去上议院吧。”

“我又不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我太太。我工作很努力,根本不像别人那样,一直推卸责任,什么都不做。”

“当然,最终的决定权都在弗朗西斯手上。这么多人,这么多理由,他很难办的。”

“我投了弗朗西斯一票的……”这是一句谎言,“我会忠于他的。”

“你会吗?”斯坦普尔背对着他,抛过来一句疑问,“弗朗西斯最看重的就是忠诚了。”

“绝对会。你们俩无论想要什么,跟我言语一声就行了!”

烘干机突然安静下来,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整个卫生间都安静了,让人错觉是在教堂的忏悔室。斯坦普尔转身盯着近在咫尺的科斯洛浦。

“我真的能相信你吗,杰里米?你会认为忠诚重于一切吗?”

科斯洛浦鸡啄米似的点头。

“就算涉及国王?”

“国王?”对方很疑惑。

“对,杰里米,国王。你也看到了,他对我们造成了多大的危害。弗朗西斯担心情况会越来越糟糕。我们需要给王室一个坚定的提醒,让他们搞搞明白谁才是管事的。”

“但我不确定……”

“忠诚,杰里米。忠诚的人能从政府这儿得偿所愿,反之就不然了。与宫里作对当然不是件美差,但必须有人站出来,保护宪法里写明的重要原则,不然真是国将不国。弗朗西斯做不到。你也知道,身为首相,不可能正式和公开地与宫里作对。这会引起宪法危机的,他肯定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吧。能避免的唯一办法就是让部长以外的人去做,但这个人又要资格老,又要有威信,就是你这样的,杰里米。你需要提醒一下王室和公众,有些我们固守的选择很是危险。弗朗西斯至少能指望他忠诚的支持者办这么件小事吧?”

“能……不过……攻击国王,还能进上议院吗?”

“不是攻击,只是提醒他注意最高宪法的原则。”

“但最终是国王来决定……”

“完全参考首相的独家建议,国王不能拒绝首相的推荐。”

“真是有点像《爱丽丝梦游仙境》……”

“最近宫里不也是鬼话连篇吗?”

“我想稍微考虑一下。”

“你还要考虑自己忠不忠诚吗?”斯坦普尔语气严厉,带着强烈的指责。他的嘴唇轻蔑地撇着,一双阴森森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这位党主席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过身走到门边。他的手已经搭在了亮闪闪的黄铜把手上,科斯洛浦意识到,要是斯坦普尔就这么开门走了,他就不可能实现自己的目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