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据说,唯一带着诚实的企图进入议会的人,古往今来只有盖伊·福克斯[46]。我觉得这说法对大主教们不是很公平,他们中至少还是有一些人行得正、坐得直的。

午餐真可谓是豪华丰盛。米奇·奎灵顿和他的大表哥—金赛尔的切丝莫爵士都很喜欢上好的葡萄酒,而上议院宴会厅的酒窖里选择可多着呢。他们决定喝“巴顿庄园”,但在1982年和1985年之间举棋不定,所以他们两瓶都点了。在优雅美丽的桃心花木镶板前、无微不至的工作人员的服务下,一直品味到午后。切丝莫比奎灵顿年长二十多岁,家境也要殷实很多,而年轻一点的那位穷亲戚本希望利用这次午餐的机会说服大表哥,家族人员要团结一致,让他帮忙找找关系,把奎灵顿家在牛津郡的几百公顷土地以不错的价格租出去,但可悲的是他的战术出了岔子。这老家伙好像有点招架不住红酒,喝得晕晕乎乎的,不断地说自己不住在牛津郡。账单虽然已经很优惠了,但还是能反映出葡萄酒的上乘品质,奎灵顿憋了一肚子气,也许到下午茶的时候这个老家伙能清醒过来吧。

他们来上议院是要反对一项法案的,这项法案居然要求完全禁止猎狐。等他们在那座哥特式会议室的深红色摩洛哥风格长椅上就位时,辩论早就开始很久了。短短几分钟切丝莫就睡着了,而奎灵顿的下巴无精打采地支在膝盖上,带着越来越强烈的抵触,听着面前的演讲者滔滔不绝地批评着那些因循守旧、认为自己生来就被神眷顾,还以乡村的所有者自居的人。这人原来是个理工学院的讲师,最近才因为在工会相关事件研究上的勤勉努力,被授予了终身爵位。比起下议院,上议院的辩论少了很多浮夸和自大,也没有那么尖酸和刻薄,比较符合这里的贵族气质,毕竟很多人都以自己的出身而自豪,不愿斯文扫地,有辱门楣。不过,虽然没那么直接和粗鲁,这位爵士仍然态度强硬地充分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就因为今天的议题,会议室里不同寻常地坐满了世袭的爵士和来自偏远乡村地区的贵族们,他们都在愤怒地反对着发言者的论调,好像自尊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和伤害,如同陷入绝境的困兽。在上议院这样明确的感情表达可是不多见的,而世袭的爵士们这么在意,听得这么认真,也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们一般只在意国丧或王家婚礼。这些贵族们也许并不常常做这样的事,也不擅长做这样的事,但至少此时此刻的阁下好歹露出了点儿办正事的优雅样子。

奎灵顿清了清嗓子,这倒胃口的辩论就要让上乘红酒给他留下的温暖美好的感觉消失了。那个理工出身的勋爵已经扩大了攻击范围,从猎狐本身讲到那些打猎的人,这让奎灵顿怒不可遏。他不是那种随意欺凌他人权利的人,绝对不会因为打猎就强迫某个农场的工人搬出雇主租的房子,而且打猎期间无心造成的任何损失,都会给予相应的赔偿。这人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你看看奎灵顿家族,大家都是多么认真细心的乡间管理人啊。就为了那片土地,他们钱财散尽,父亲不幸病逝,守寡的妈妈一无所有,只得终日与泪水为伴,而眼前这个白痴,一辈子都待在某个暖气开得特别足的教室,工资随着通货膨胀越来越高。这么一个人竟然好意思指责奎灵顿比叫花子好不了多少。过头了,真他妈的过了头了。这种冠冕堂皇和粗野无礼的侮辱,这种含沙射影的讽刺已经持续太久了,让人回想起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之久的阶级斗争。

“我们该让他们看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了,是不是,切丝莫?”不知不觉之间,奎灵顿已经站起来了。

“这场辩论重点不是猎狐吧?这只是个借口而已。这背后是对我们的传统与价值观的阴谋攻击。这些传统和价值观不仅仅团结了我们广大的乡村地区,将这个上议院凝聚在一起,而且还让整个社会团结一致,心手相连。我们的土地上有一些搞破坏的人,在座的某些阁下也可能是其中一员。”他故意不去看之前那位说话的人,这样大家都很清楚他指的是谁了。

“什么样的人会打着民主的旗号将自己狭隘激进的思想强加于别人呢?特别是强加在那些沉默的大多数人身上。他们才是大不列颠真正的脊梁,他们才是这个国家最真实和最有荣耀的人啊。”

他舔舔自己的嘴唇,面颊上浮起一片潮红,一是喝了酒,二是真情流露,让他一改平时在公共场合发言的羞怯和不自在,舌头不再像以往数次那样打结,也没有语无伦次、胡言乱语,比起所在村庄年度庆典上的发言来,他这次要镇定和从容许多。“他们想要革命,彻底地革命;他们会丢弃我们的传统,废除上议院,践踏我们的权益。”奎灵顿伸手指了指大厅那头华盖荫蔽的王座,那里空空如也,仿佛被遗弃了一般,“他们会不遗余力地让我们尊敬的王室噤声,让他们越来越微不足道。”

好几个上院议员都挑起了眉毛。关于讨论王室是有严格规定的,特别是在这样一个主题—打猎这种血腥运动的辩论中。“请说重点,尊敬的爵士。”有个议员发出低沉的警告。

“哦,我高贵的爵士,这就是我的重点啊。”奎灵顿激动地抗议道,“我们来这儿,不是要对下议院唯命是从的,而是来共商国是、提出意见和预警的。我们,以及我们尊贵的君主努力做这些事情,因为我们代表的是这个国家真正的长远利益。我们代表的价值观,正是这个国家多少个世纪以来一步步走向辉煌和伟大的关键,也必将引导她走向新的世纪。我们坐在这里,不能被短暂的潮流和一时的狂热所动摇。我们不会堕落到参加什么竞选,假装我们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或者许下无法实现的空头承诺。我们在这儿,代表的是整个社会永恒不变、优雅从容的东西。”

奎灵顿周围挨挨挤挤的席位上传来一声接一声“说得对,说得好”的附和,就连戴着假发、穿着貂皮,坐在专座上的上议院大法官也敲了敲桌面[47]表示赞同。这场演说真可谓不同寻常,说实在的,称得上是一场精彩的表演了。

“也许从现在来看,狩猎的破坏者们只是在乡下搞搞破坏而已,绝不会发展到冒犯白金汉宫的地步,但我们近来却目睹了很多苗头,这也应该成为前进的动力,鼓励我们坚守自己的信念和理想,不能像被吓坏的虫子一样,躲在密密丛丛的灌木下逃走。”他戏剧性地挥舞着瘦长的手臂,仿佛要把所有人的“同仇敌忾”收入囊中,他根本不必费这个劲,贵族们全都开始以点头和敲打膝盖的方式表示支持,“上议院和王室都是来这里保卫国家利益永远不变的那些方面的,一定要大胆摆脱束缚,不去理会‘另一议院’[48]的自私和阴谋。我们上议院完全不用因为商业利益就对金钱和权力卑躬屈膝!”之前那个发言者直挺挺地坐着,显然随时准备站起来反驳他,他很确定奎灵顿会说出过火的话。“他们那套用金钱来贿赂公众的把戏在我们这儿可行不通,我们是来避免短视和谎言蒙蔽公众双眼的,而现在正是我们任务最重、最紧迫的时候,因为新的内阁和首相根本不是由人民选出来的。要是他狗胆包天,就让他亲自去乡下对大家许诺,要罢黜君主,取消上议院吧。除非他通过竞选来取得首相的权益和权力,否则我们是不会允许他在私下里鬼鬼祟祟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