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斗法(三)(第2/2页)

在山神的怒吼声中,最先有了动作的,是周文昌。

他一马当先,率先甩脱所有人,向山脊高地直奔而去!

隐隐听到呼叫声的官兵们,此刻才如梦方醒。

他们又被周文昌骗了!

狗养的周文昌!

他竟是要他们所有人的命!

有些人血灌瞳仁,拔刀亮棒,想要追上去把周文昌碎尸万段,但见他直奔小连子山而去,似有取死之意,官兵们心中生畏,两股战战,不敢靠近。

很快,一个人丢下手中兵刃,尖叫着跑了:“山洪来了!跑啊!”

一人逃跑,就能带崩一群。

在巨大的恐慌下,官兵们成了溃兵,狂呼滥叫、哭爹喊娘,彼此推搡、践踏,如决堤的污流般疯狂溃退而去!

奔逃的周文昌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恐慌。

他来不及去想山上怎么会有人,怎么会突然叫喊起来,他只是心无旁骛地顶着扑面而来的腥风,向上攀登。

过往种种,一幕幕掠过身边,他看也不看。

他只顾着看这条早为自己勘定了的生路。

古训有言,遇山洪吐石,疾走山脊,莫顾财物!

文焕还是太年轻,总想着在丹绥县城里把闻人约弄死。

闻人约只有死在这里,死在二次爆发的泥石流中,才是真正死得其所,死得其时。

即便底下的丘八不听话,起了反意,可只要把闻人约弄死,他有的是时间和手段,慢慢炮制他们,收拾残局。

周文昌一路不敢停歇,终于扑上了一块稳固的高地!

他依着一株粗壮的大树,软倒在地,双腿酥软难当,口中又腥又甜。

正当他一边竭力倒气,一边对着瓢泼的大雨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时,一个漂亮脑袋笑眯眯、慢悠悠地从他眼前的小矮坡边缘探了出来。

“啧。”

一声轻巧的、散漫的弹舌音,几乎将他的三魂六魄都吓跑了。

“周县令,挺能跑啊。”乐无涯微微歪头,欣赏着他满眼的恐惧,“多谢您带路哦。”

……

项知节一行人抵近小连子山时,已是天色如墨,雨如瀑下。

如风顶风冒雨,眯着眼睛往前看去,像是看到了什么,往前虚虚一指:“爷,您看,那里是不是个人?”

路边确实站着个人,还是个细瘦佝偻的老婆婆。

她打着把硕大无朋的纸伞,伞把足有她的手骨粗细。

她立在路边,似乎在等什么人。

孙阿婆的确在等乐无涯。

她年纪大了,觉浅,被这泼天的雨声吵得心烦意乱,实在睡不着,索性起了身。

孙阿婆心里总记挂着这头小崽,怕他又被什么人撵得像条丧家野狗似的,无处容身。

她想着,若他来了,好歹能引他回家避避这见鬼的大雨。

对于这帮不速之客,孙阿婆懒得搭理,索性装老眼昏花,瞧不见。

披着蓑衣的项知节下马走到她身边:“阿婆,您住在这附近吗?有地方避雨吗?”

孙阿婆拿出了一开始对付乐无涯的招数,装聋:“……啊?说啥?”

项知节将声音略略拔高:“夜深雨寒,莫要受了风寒,快些回家吧。”

“睡不着。”孙阿婆感受到了项知节的好意,终于生硬地回了一句,“人老了,没觉。”

项知节从腰间解下了一个香囊,温和道:“阿婆,我也有这个症候,这里面装了些助眠安神的药草,我闻着还算管用,您收着。”

孙阿婆见那香囊针脚细密,料子也金贵,立即推脱:“……不要,不要!你给我作甚?”

“您且拿着吧。”项知节柔和道,“我马上要见到想见的人,已经用不到它了。”

如风:“……”

他替项知节撑着伞,默默将脸扭向一边,狠狠翻了个白眼。

爷这相思病已是病入膏肓了,一想到要见那位,浪得连路边的老婆婆都不放过。

不知道是不是白眼翻得太狠,他甚至感觉有些头晕。

但很快,如风发觉,这不是自己的缘故。

这天与地,似乎是重重摇撼了一下。

孙阿婆惊呼一声,险些没能站稳。

如风立即扶住了她,骇然地看向震动传来的方向。

他嗫嚅着问:“……是小连山在震吗?”

孙阿婆枯瘦的手指攥紧了如风:“是!是!几天前就是这个震法!!!”

随行的周文焕脸色一白,脱口喊出:“我哥!——我哥和闻人宪台都在小连山!!”

项知节猛地转头,望向墨云翻涌、风雨如晦的小连山。

他心口的搏动渐渐急促起来。

每一次搏动,都像是锤子砸在生锈的铁砧上。

沉闷的回响,带着尖锐的锈腥味直冲喉头。

项知节低下头去,似是要寻觅何物,半晌后才想起,他要马缰。

掌心犹带着体温的香囊,随着他的动作,跌入了路边的泥潭之中,转瞬被大雨打湿,与泥污混作一色,不见了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