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不适
虽然疲倦至极,身体几乎已经扛不住这样激烈的需索。
她还是紧紧攀住他的肩膀,压抑住了莫名想要哭泣的情绪。
极度的乏累过后,在涣散的意志中昏然睡去。
她知道他披衣起身,在窗前对着冰冷模糊的月色默立良久。
她偏头躺在里侧的枕上,任由自己沉入梦里。
祝琰梦见自己小的时候。
那年刚到海州,在祖母那受了委屈,带着比她还小两岁的珠儿躲开侍婢跟随,从内宅逃去了外面。
她循着来时的记忆朝城外走。
那是个冰冷的雨天。
海州的冬季一点都不比京都容易熬。
湿冷的露汽将身上的袄裙沾染得冰凉沉实。
走到一半她的伞柄折断,大风将漂亮的伞骨拆得零碎不堪。
人群朝她们相反的方向涌来,各自神色匆匆地躲回家里。
雨水顺着发丝滴到前襟,身上颜色深重的袄裙越发湿冷沉重。
她看见一个破败的草棚,一个穿着粗布红裙的女孩子背身站在里面躲雨。
珠儿脸色都冻紫了,可怜兮兮求她回去。
祝琰决定去草棚下面躲一躲雨,以免自己和珠儿变得更加狼狈。
待走进去,才发觉原来女孩儿不是一个人在。
瞧她主仆二人过来,女孩儿惊慌地推开了身边的人。
那一瞬祝琰有些后悔,——那是个穿着很潦草的男人,这样阴冷的天气只贴身披了件单衣,袖子还卷到手肘处,露出肌肉虬结满是伤痕的小臂。
方才原来女孩儿正与他拥抱……
察觉到这一切时,祝琰已经带着珠儿闯了进去。
她慌乱地攥着手里的破伞,想要折返回雨中。
身后,女孩儿涩声唤住她:“哎,别走啊……”
祝琰涨红着脸回过头,瞧女孩儿不好意思地推了男人一把,“你出去,仔细吓着人家。”
祝琰手足无措地摆摆手,“不用,我……”
那男人嘿嘿一笑,将搁在地上的破草帽往头上一扣,“没事儿,我出去。”
女孩儿有些羞涩,偷觑了眼祝琰,又望了望男人的背影。
“他皮糙肉厚的,是个男人家,淋个雨怕什么?”
祝琰听见不远处男人发出一声低笑,跟着顺着女孩儿的话头重复道:“对,淋个雨怕什么。”
女孩儿脸色更红了几分,似娇似嗔地道:“你少吭声!谁跟你搭话来?”
男人又是一笑,干脆在雨里摆弄起一旁的独轮车。那车不过是几块板子简易搭就,上头用防水油布遮着车上的东西。有什么正在那油布下鼓动着,发出沉闷的一声声水响。
——原来是对来城里卖鱼的小夫妻。
女孩儿应当是新嫁不久,还穿着大红的衣裙,脸蛋也是红扑扑的,有常年被海风吹过的痕迹。
祝琰沉浸在自己惆怅的情绪中不说话。珠儿胆子小,担惊受怕地想着待会儿要被她带到哪儿去。
那女孩儿倒很健谈,靠在身后半腐朽的柱子上跟祝琰搭话。
“你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么?”
祝琰回身瞥了她一眼,蹙眉没有答话。
女孩儿笑道:“你穿得颜色沉,没什么绣花,但瞧上去是好料子。尤其是脚底下这双鞋,这种滑溜溜的布,还坠着珠子……”
祝琰不自在地收回脚,把鞋子藏进裙子里。
她想回京城的家,知道外面世道险恶,不敢穿戴过分华丽,只偷偷装了个小包袱,带了两件半新不旧的衣服。
女孩儿还在说话,不知从哪抓了把瓜子递给祝琰主仆,“天气不好,海上风浪大着呢,外头坏人也多,待会儿雨停了,你们还是早点儿回家去。”
“——不然,一会儿家里人要担心的。”
男人似乎听见这话,回过头来打量了一遍祝琰。
女孩儿朝他扬扬下巴,虎着脸瞪他。他嘿嘿一笑,又背身转去。
“你别理他,他这人瞧着凶,不是坏人。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小姐独个儿出来,瞧着新奇。”
女孩儿说话时,目光不时落在那男人身上。
两人眉来眼去,时时注意着对方。
他站在雨里,戴着顶破草帽根本不顶事,女孩儿瞧上去不是不心疼,却虎着脸不让他一同进来避雨。
年幼的祝琰当时的心思并没放在那对小夫妻身上,所思所想只有自己心里那点委屈。
待多年时光过去,却不知又突然想到了那天的情形。
仿佛重回那日情景,将对方每一丝举动都认真研究探看。
那两个人,始终关注对方,不时投过去,粘腻交织的视线。
嬉笑怒骂,可以发脾气可以凶巴巴的说坏话,可以颐指气使可以差遣对方……
是那份没有刻意留心,不假思索,不必提防不必惶恐的理所当然。
是那份即便在人前刻意拉远距离却从没减少半点的亲昵。
是不需解释便彼此读懂的眼神和笑意,是那份真实的烟火气。
没有算计,不需衡量。
是对再平凡不过,又幸福至极,相互爱着的人。
祝琰好像一瞬明白过来,为何于今时今夜,梦到了这番场景。
也明白过来,她与宋洹之之间,缺少的究竟是什么。
至亲至疏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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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又是忙碌的一天,清早新人要认人敬茶,要入祠堂祭拜。
早早就有婆子管事们聚在院子外。
小丫头端着水盆等候在回廊下头。
片刻听得一声门响,宋洹之一袭灰蓝衣袍,手臂上搭着玄色大氅,沉默地跨下门阶。
众人自动让开一条路来,垂首恭送他离去。
少倾屋里也有了动静,很快梦月就掀帘出来唤众人进去。
祝琰眼下有重淡淡的青色,用脂粉遮了,强行打起精神来,听今日的回事。
“祠堂那边打点好了,香烛蒲团,点心贡品,经幡纸钱,依着过往的惯例摆在那边院子,待会儿二爷带三爷和众位族里的爷过去,上个香就行了。侯爷清早有点儿咳嗽,带病祭祖怕忌讳,吩咐二爷代为行礼,已跟二爷说了。”
祝琰听完,拾起茶盏抿了一口,“如今各处都用了炭,祠堂那边火烛又多,着人仔细看顾着,莫大意走水,灯烛纸钱都要照看妥当。”
又有个婆子上前,禀道:“新人那边叫开了小厨房,清早我去瞧过,做的还算像样,提早跟三奶奶跟前的婆子打听好了,做的都是三奶奶惯吃的菜式。三爷不能吃辣,特意又加了几色清淡的。夫人那边也备着,三奶奶不论在哪边儿用膳都得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