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裴瓷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刚去肯林治病的时候。

她去的那一年,肯林下着鹅毛大雪,以防寒气入体,她裹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冬装。在下飞机的路上,她的哥哥给她打视频。

“不要怕,给你看病的是周家人, 哥哥和他们家很熟,他们的医术和人品都是信的过的。”

“如果你害怕的话,可以给哥哥打电话。”

“如果不是周家那位性情古怪, 只让你一个人去,否则哥哥就来送你了。”

“肯林冷不冷,箱子里有几件貂绒,你让下人给你披上, 她们要是没有照顾好你, 你也不要留情……”

说起来, 裴池是个严肃话少的人。不过在对裴瓷的病上面,话总是要多一点。当然,至于这一次如此絮絮叨叨, 主要这是裴瓷第一次出国治病。

一开始裴瓷是在裴家静养,正常上学。但是在把陆家那位少爷烫伤后, 就关于这个病的事,和裴池一下激化矛盾了。

而矛盾爆发的理由主要是因为周家家主的弟弟,周松银。

周松银是个神秘角色, 这一点,大部分人都很认可。

可以说,周家现在有如此如日中天的地位,少不了这个人。正是他,从曾经的纨绔突然奋发图强,钻研医学,破解了很多医学上的难题,进行医药的大变革。

早些年,周松银救过不少身患绝症的病人。其中有些没被他选中的病人,为了引起周松银的注意,特意声势浩荡的为他塑雕像,但周松银在雕像即将雕到脸时,突然大发雷霆,然后命人把雕像砸了个稀巴烂。

后来,周松银慢慢退居幕后,并且要求损毁公众平台关于他的信息,就此过上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不少患病的富豪找他都找不到。

裴池也是如此,四处打听,不见踪影。

但是,在裴瓷十六岁那年,裴池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周松银主动联系裴池,表示可以医治他的妹妹。

这件事让裴池大为震惊,再三确定是周松银本人后,裴池飞往肯林,宴请周松银吃饭。然而这场酒席吃到最后不欢而散。

周松银确实想医治裴瓷。

但裴瓷必须独自到肯林找他治病,治病期间不许有人探望,偶尔只能通过电话联系。

这个要求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加之裴池不知道在哪听说周松银脑子不正常,这事也就搁置了下来。

世界这么大,总会找到能治病的医生。

结果就出现了裴瓷烫伤陆燃这事。

这事裴池其实觉得没什么,加之,虽然陆家那边也没有闹。

但裴瓷无法接受,她无法接受自己失控,去变成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这和死亡有什么区别。

“裴总,你以后就会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救她。”

“如果没有我,她会死在四年后安塔的雨夜。”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略有些失真,不急不缓的调子,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沧桑,言语间已然胜券在握。

“周松银,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裴池黑沉脸色,气得砸了手机。

裴瓷就在旁边看着。

她在旁边站了很久,久到变成了一株静默的植物,有气无力地耷拉在角落,等待枯意爬满整个生命。

在听完他们的对话后,裴瓷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手机。

“你怎么出来了?地上太冷,你……”

走过去的裴池,一打眼扫到她颤抖的睫毛,少女嘴唇抿着,似一樽无悲无喜的佛。可下一秒,那拿着手机碎片的手,深深地扎进手心。

猩红色的血,沿着她的指缝渗了出来,在苍白色的枝条上蜿蜒着蛇形的痕迹。

似乎带着死亡的讯息。

裴池瞳孔骤缩,握住她的手,“小瓷,松开!”

“松开!别让我说第二遍!”

“不要弄伤你自己!”

然而那纤细的手指怎么都没有松力,裴池试图掰开她的手掌,但又怕把手指掰断,只能这么僵持着。

“裴瓷!”

裴池真的有点生气了。

但裴池不动。

就在裴池以为裴瓷就这样的时候,裴瓷突然机械地张开手指,染上血的手机摔在地上,她的手掌血肉迷糊。

“医生!”

“干什么吃的,赶紧过来!!”

裴池一边喊一边将裴瓷抱到床边,在家庭医生过来给裴瓷包扎时,裴池就在旁边站着,窗外斜射入的光在他脸上分割阴影,让他的表情晦暗莫测。

在用镊子取裴瓷伤口的碎片时,由于被紧紧盯着,医生提心吊打,拿出毕生医术,他的动作很麻利,偶尔动作重了一点,也只是颤一下睫毛。

裴瓷向来格外能忍疼。

等医生包扎完离开后,裴池走到裴瓷身边,脸上难得显现出生气的神色。

“你到底在做什么?!”

裴瓷抬头,眼眸古井无波,“我没有想做什么。”

“没有想做什么?!你就非要想去国外治病吗?!那里人生地不熟的,你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两个人之前就“要不要出国治病”存在不同看法,这个看法在陆燃这事后,再次被掀了出来。

然而裴瓷只是沉默,她神色静默地看了裴池好一会儿,突然平静地说道:

“哥哥,我失控了。”

“就在刚才。”

“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的手已经血肉模糊。”

裴池眉头皱得更深,“就算你想治病,也用不着……”

“事实就是如此。”裴瓷眼睛眨了一下,“哥哥,我当然可以变成一个随时会伤害他人的疯子。但如果有一天,我的尖刀对上自己呢?”

裴瓷给足对方思索的时间,只是低头看自己的伤口,“你会阻止我吗?”

“或者说,你能阻止我吗?”

一时间,两个问句,犹如重锤砸在裴池心头,裴池整个人懵了。

再回过神时,只看到裴瓷在看他。

他如鲠在喉。

因为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阻止。

毕竟,他连掰开她的手指,取出掌心的碎片,都做不到。

而且,裴瓷说的那一幕,不得不说,他确实害怕面对这一幕。

这场矛盾最终以裴瓷的坚持结束,之后裴池通过交流和周松银不断加深联系,在安排好一切后,裴池将裴瓷送上了去肯林的飞机。

时间回到现在。

听着裴池的唠叨,裴瓷在去周松银安排给自己的住处。

“好的,我知道了。”裴瓷强行打断裴池的絮叨,她耷拉着眼皮,声音透着疲惫,“我有点累,后面给你打过去。”

挂断电话,裴瓷靠在汽车窗边,玻璃窗冷硬,便有人贴心折好毛巾垫在她脸下。

透过车窗,裴瓷看着大雪覆盖的白。仔细想起来,她对外面有活力的世界始终提不上兴趣,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