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第2/3页)

师长说,若见心海真我路,以剑斩弱过天关。

诸多模样,最终都倒映在林斐然平静的眼眸中,她握紧手中剑,薄唇微抿,慢慢向前,直至停驻在那低头拭剑的自己身前。

她举起剑,当啷声响。

拭剑之人一怔,停下手上动作,四周各异的“她”也都静了下来,她们回望而来,眼中神采霎时间汇成如她一般的平静悯然——

弟子剑被抛在一侧,林斐然倾身拥住了她。

善的恶的,好的坏的,强的弱的,每一个都是自己,又何必不接受,又何必以剑斩之。

若问世间谁能第一个全然接纳林斐然,那答案定然是她自己。

拭剑的人终于有所动作,她抬起眼,与林斐然相望,随后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林斐然站起身,环顾四周,每一个她都浅笑起来,幼时的林斐然笑得最为大声畅快,她叉着腰,大声道:“我就知道,没有什么能阻止我林斐然,你大胆地去罢!”

她转身一指,天海之境竟有了尽头,那里悬着一柄朴然的弟子剑,满是伤痕,刃卷半面。

林斐然先是缓步向那长剑走去,步履逐渐加快,最后如乘风般跑将起来,所有人跟在她身后,一个又一个地与她融合,最后一同跃起夺剑,落回水面时,天海之间只余她一人。

她执剑垂眸而视,水面下唯有一个倒影,一个同样平静坚韧的倒影回望着她。

倒影率先起剑,一簇星火从海底燃起,须臾间席卷而过,将这蔚蓝的天海境烧出一片涛涛的绯红,天幕之上白云汇聚,凝下颗颗雨滴,轻柔安宁。

水火交融间,她闭目抬剑,纵身劈向这镜海,海面碎裂坠落,她一同跌下,回身时,一滴清润的雨汇入眉心,四肢百骸得以滋养,流过一阵暖意。

视界清明,万物入耳,她已入照海境。

再度睁眼时,天上弦月高挂,梧桐树流光,万物都如此清晰,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看向眼前人。

如霰情况并不似她想的那么好。

薄唇翕合,额发湿濡,苍白的容色衬得眼上那抹红痕越发靡艳,而他身上内袍更是早已被浸出水色,垂坠服帖地勾出修长劲瘦的线条,他显然比她更为痛苦。

片刻后,他收了手,一直低语的唇也终于闭上,摇摇欲坠之时,林斐然眼疾手快地抬手揪住他的双肩衣角,在不碰到他的前提下,为他定住身型。

“……第一次除咒,到此为止。”他睁开眼,并未掩饰那沙哑的音线与倦怠的神色,也不必掩饰,他只是向后倚上窗台,垂眸看着林斐然,“方才灵力涌动,你破境了?”

林斐然口中还含着那药囊,她将药囊取出,眼中亮起一抹光彩,少见地高声道:“我入照海境了!”

“你心境早至,只是以前灵力不足,难以破境罢了。”

如霰不再多言,他抬起手,房内灯火依次亮起,他被这光刺得眯了眼,但只是短暂一瞬,随即便越过林斐然下榻。

他喜洁,早已忍受不了这湿透的衣袍,还未入屏风后,便已褪下小半,露出肩背处一片雪色。

林斐然此刻满脑都是这松快的灵力,她之前灵脉太过滞涩,行灵时极为磕绊,如今只松动些许,流畅几分,便衬得像大坝开闸,通流而下。

林斐然顿时觉得有些飘飘然,她陡然站起身,双颊通红:“尊主,我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蓬勃力量,这就是照海境吗!”

屏风后传来一声清浅的嗤笑,只见那顺滑的雪发被他从后颈抽出,短暂散出屏风外,又聚拢回去。

他开口:“这只是暂时的,去叫人放水。”

他不准备和此时因为灵力充涨而神思不清的人多言。

“我来放,你帮我诸多,还痛成这样,我定当涌泉相报!”林斐然觉得晕乎乎的,一身的灵力没处使,话音刚落就奔了出去。

“不……”如霰从屏风后探出头,恰巧见到林斐然溜出去的身影,他咋舌一声,换了件干净衣袍走到桌边坐下。

林斐然的确是涌泉相报。

她很快便提着水回到偏殿浴房,身影飞快,动作利落,即便她知道浴房可以直接通水,却还是要亲力亲为,全然是一身牛劲没处使。

如霰搭着二郎腿,托着下颌,看着她一趟趟来回跑,眼都转累了。

有人醉酒,有人醉水,林斐然是醉灵力。这并不稀奇,因为她有一身极为顽强坚韧的灵脉。

如此多的咒文嵌下,按理,她应当无法行灵,最多只能修至心斋境,但物似其主,纵然咒文遍布,她的灵脉也硬生生从那些罅隙中冲出一条通路,由广转深,吸纳灵力,助她破境入了坐忘。

换而言之,若说常人的灵脉像一条顺直平浅的溪流江河,那她的灵脉便是沟壑难填的深谷,那是在无数次行灵时于咒文罅隙间冲刷陷落而成。

方才破境之时灵力倒灌入谷,暂时充盈,却无法释出,这才使她兴奋起来。

如霰毫不怀疑,此时给林斐然一座山,她能在里面荡一整天不歇气。

放好了水,仍觉不够,林斐然又抄起一根青竹在院中练了起来,舞得虎虎生风,如霰目不斜视走进浴房,在周身温热中闭目养神,等到他沐浴而出时,她居然还未停。

身似惊鸿,剑比游龙,一下在屋顶,一下在院中。

他早便知道,久久淤堵的灵脉骤然通开,再加之破境,此时身体会不自觉吸取灵气,就像干涸许久的土地汲水,不知疲倦——

但他没想到会这么不知疲倦。

“啧,年轻气盛。”

回到寝殿,如霰刚入里间,林斐然就破门而入,酡红的双颊散着余温,净澈的眼亮如星子,里面满是真切的感激。

如霰垂眸看她,抱臂在前,一语不发。

两相对视之下,林斐然竟抬手灭了灯,她双手合十结印,再分开时,便有许多细碎流光从她掌心飞跃出,飘飘洒洒,像是落了一场流光雨。

“这种耗费灵力而又华而不实的术法我居然能用了。”

流光落了满室,倒显出几分幻梦之感,如霰抬眼扫过,双唇开合,吐出今日第二个评价。

“孔雀开屏。”

这个从人族传出的词对他而言有些冒犯,他本不爱用,但此刻再没有比这贴切的形容。

如霰本想让她出去,但转念一想,自己夜间左右也睡不着,不如逗人来得有趣。

他走到桌边坐下,对着桌案轻抬下颌,示意她对坐:“只靠练剑,平复不了你这存不下倒不出的灵力,过来。”

一方灵力连制的棋盘浮现案牍之上,等到林斐然坐下后,他才继续道:“会下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