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前一日, 林斐然几人回了蓟常英的院中,卧听雨眠,一夜安睡至天明。

直至白日, 她算得有人来寻,正向再借荀飞飞的潜影之术暂避风头时, 蓟常英领着几人到了一方镜中世界躲藏,那是如同剑境一般的世外之界。

其间天蓝草碧, 木屋幽静, 繁花如团,一条溪流环绕而过,横排篱笆稀疏遮拦。

只是镜中之物不似常理, 便显得有些光怪陆离, 树木低矮至膝,繁花却有一屋之高, 白云可沉降足下,溪流却是向天倒流, 那稀疏插下的篱笆与天齐高, 如同牢笼一般围困。

众人惊讶之际, 蓟常英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言。他从木屋中搬出炉火,用发带缠好衣袖,为众人做了一顿极为丰盛的美食。

“师妹,今日这顿如何?你长大了许多,师兄总拿不准你如今的饭量。”

蓟常英坐到她身侧,手中执着一根钓竿,也不知那倒流的清溪中有没有鱼,他一边开口, 一边笑吟吟地甩竿而出,溅起些许水花。

“半饱。”

林斐然十分诚实,听得蓟常英摇头直笑,他道:“那师兄给你钓几条鱼!”

仿佛又回到了过往的悠闲时光,林斐然心下感叹之际,转头四望,却见溪边茂密的树丛中,竟长着两株大小正常,但与此间生气格格不入的枯树。

树皮斑驳,近乎干翘脱落,她心下疑惑,便顺口问了出来:“那是什么树,竟枯在了溪边?”

蓟常英扬首看去,双目微眯,半晌后笑道:“两株枯桃罢了。原本移栽至此,小心养护,是想着孟春之时能坐赏花开,却不想算错位置,种远了半寸。分明只有半寸之遥,这桃木还是枯死了。”

“看来以后种树还是要直接移到溪边。”她移回视线。

蓟常英轻声道:“是啊,谁又会想到呢。”

林斐然听着他这略显怅然的语调,举目四看,心中仍有疑惑,比如他是如何有了这样一方寸土难求的世外之界,但话语在舌边滚了许久,终于还是吞咽回去。

她想,人总有秘密。

在这镜中世界歇息一日,蓄力一日,期间大抵有队弟子前来搜寻,皆被蓟常英好言劝走,无功而回。

临近暮夜,又到行事之际,林斐然几人离开此方世界,再度融入风雪之中。

三清山的夜晚总有些倒映的明亮,那是冰雪映出的辉光。

碧磬眯了眯眼,妖都四季常青,甚少有雪日,是以她并不习惯这样满地细白,呵气凝霜的天气。

她搓搓手,将热起的掌心贴上脸颊,探头探脑四下搜寻,终于在一片冰湖周围看到了七八个白衣弟子。

他们聚于风雪亭中,亭下悬有暖灯,几人或站或坐,手中均拿着一支墨笔,笔下或是画卷,或是书册,正高声谈论,仰头大笑,也不知在高兴什么。

碧磬确认几人就是太学府的弟子,悄声呼出口热气,背好长弓,跃上枝头,立身隐匿于树干后。

她此行就是为激怒太学府弟子而来,不过林斐然有所嘱咐,让她务必寻酸腐儒生下手,这样既容易惹怒,却又不会出事。

碧磬静心凝神,侧耳细闻,只听那几个弟子正在高声念诗,说什么月色雪景甚美,此生无憾矣。

听了不到片刻,她就下意识打了个呵欠。

玉石一族内有族学,族老们为族中孩子启蒙都是用的人族诗篇,晦涩拗口,什么之乎者也,她每每听闻,都能仰头大睡。

现下也如此般,她立即晃了晃脑袋,清醒几分。

林斐然说那种半夜有觉不睡,偏要出来吟诗作对,嘴上喊着“贤兄”“不才在下”,没苦硬吃的人一定是酸腐儒生,她对比片刻,心下确认。

于是背上长弓一晃,化作一臂长,如同稚子玩具一般大小,拉紧的箭羽也只有几寸长短,颇为小巧,却威势不减,她瞄准物什,弓弦崩然而震,下一刻,亭中砚盘碎作飞石,溅开的墨滴污了画卷与诗集,引得几人惊天嚎叫。

“噗嗤。”碧磬立即躲在树干后,捂唇笑得颤抖。

这几人和族老一模一样,在惹族老生气一事上,她简直天赋异禀,颇具“四两拨千斤”之智慧!

“哪个贼人!我画了一夜!”

“我的绝版诗!”

“我刚调好的雪山白墨,全灰了!”

太学府学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切,气得双手颤抖,手中老笔立即凌空画符,一个“追”字墨色浓蕴,直掠过满地雪光朝树后疾攻而来。

碧磬立即旋身躲过,再出一箭,崩裂追字,溅撒满地墨痕,可还未落地,四五个“禁”字又接连而至,她不得不连发三箭,又碎三道。

她是弓手,近战不利,灵光一闪时突然想到林斐然的告诫,她立即掠身而下,没有跑走,反倒是朝那雪亭直冲而去。

太学府弟子追至林边,便见一个少女从其间蹿出,神色飞扬,身上玉石泠泠作响,毫无惧色。

几人打眼见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登时停下脚步,也不管她到底是何居心,率先依圣人之言,行了一礼,这才发难:“这位姑娘,方才那冷箭可是你放的?”

碧磬摇头:“不是!”

“嘿,你睁眼说——这位姑娘,不可妄语,你臂间就挂着一把短弓!”

一位弟子硬生生忍下狂言,就算对方先行无礼,他们也绝不可放任自己,念在其仍有顽劣天性尚未剔除,又是妇孺的份上,此事只能讲礼,不可动手。

碧磬却轻飘飘看了一眼,理直气壮道:“那又如何,你亲眼看到是我放的?”

“你!”学子气结,“言忠信,行笃敬,此为君子安身立命之本……”

他话还未说完,碧磬便脆声打断道:“言什么,你们说话就爱拐七拐八,听不懂,再说我就要打呵欠了!”

碧磬神色大方,动作坦荡,没有半点心虚,言语姿态间又带些天生的纯真顽劣,反倒激起了几位儒生的教导之心,开始和她辨起理来。

碧磬从小到大,被她气晕的族老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这几人虽然酸腐,但到底不算年迈,更是被她口中的歪理气得青筋狂跳。

嘴仗打到一半,她还悄悄地朝几人嗅了几下,低声了然道:“难怪叫酸腐儒生,闻起来是有点味道。”

“是因为我等创作太久,冷热交替,这才有了些许汗味,就算是圣人来了也要发臭!”

辩解的回声响彻雪亭,碧磬无奈望天,不知其他人那里还要多久。

“快了。马上就能抓住这个偷袭小人!”

这厢,琅嬛门的几个弟子也碰上了一个黑影贼子,此人间或给人一脚,行踪飘忽,目的却十分明确,便是为了逗弄羞辱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