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文然, 你怎么了?”
沈期凑过那张融化的脸,正想帮咳嗽的林斐然拍背顺气,但一想于礼不合, 又把手收回,顺带摸了摸自己的脸, 却并未触到什么异样。
听闻洗去假面四字时,他的心顿时被吊起, 有那梅簪冷面男怀疑的眼神在先, 他实在拿不准会不会有人认出自己,更不知晓这群芳谱如何作用,假面又要如何洗去。
担忧之余, 他却又有些认命, 毕竟倒霉多年,早已习惯事事不顺意, 既如此,现下又何必忧虑?更何况, 他甚少在人前露出真容, 此时未必有人认出。
故而, 在林斐然咳嗽完,直起身时,他不由对她露出一个勉强的苦笑。
“吓!”
林斐然没动,反倒是不远处的几位修士吓得后退半步。
“怎、怎么了?”沈期不明所以,但见众人紧紧盯着他,诧异的目光中混着几许难言的嫌弃……
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他的真容不算惊为天人,却也绝不会吓得人退避罢!
他看向林斐然,小声道:“文然, 我的样貌可有变化?”
沈期的脸如同冷蜡烧融一般,块块凝固分裂后,一滴一滴坠下,他本人却毫无所觉。
这般变化,混上他模糊不清的苦笑,确实有些骇人,但渐渐的,他的模样开始显露。
平凡的长眉晕开,露出一对如同远山青黛的斜飞眉,毫不出挑的平眼融融,化出一双平直清亮的鹿眼,仅仅至此,便与他方才的容貌截然不同。
于是林斐然道:“变化十分之大,已经不像方才的你了。”
听到沈期的疑问,她吊起的那口气终于吐出,沈期会如此问她,定然是因为她容色未变,也无融化之兆,她仍旧是方才的模样。
沈期闻言低眉,那对清明的鹿眼也黯淡下去,心道果然如此,他正要同以往般接受之时,林斐然突然夺过他腰间老笔,攫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张口,以舌润笔,便有清墨流淌而出。
她毫不犹豫地以笔相涂,蜡一般的假面淌尽后,那张显露的真容也早已布满乌黑,只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在乱转。
沈期自然知晓她的意思,是以没有乱动,但被一位姑娘如此强迫,又如此解围之时,他还是烧红了脸。
面上不显,脖颈与耳廓上却都显出一片绯红。
他不敢再看林斐然,只顶着一张黑黢黢的脸,问道:“你、你怎么会想到如此润笔?”
林斐然指间一转,便将那只老笔递还给他,不解道:“你们修妙笔一道的不都这般么,兴致一起,想要写些什么,便可舔润神笔,自有清墨流淌而出。
这笔你用了许久,想来舔过许多次,不由你来润笔,难道……要我吗?”
“哦,这样啊,说得也是。”
沈期忽然尴尬起来,他将笔塞回腰间,理理褡裢,抚抚衣襟,摸摸发尾,显得十分忙碌。
可惜,这般慌乱只他一人在意。
裴瑜直直走来,略过沈期,盯向林斐然,目光却由笃定化为狐疑,林斐然也十分坦荡地看回去,行了道礼:“道友,你真的认错人了。”
对视许久,裴瑜仍未从这张脸上看出半点端倪,即便心中还存有些微怀疑,但终究还是信了大半,于是顿觉无趣,竟不再理她,径直转身离开。
既不是林斐然,又有什么讥讽争斗的必要?
不远处的秋瞳也直直看向这处,不知在思索什么,面有豫色,至于卫常在……
林斐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落到自己沾满清墨的手掌上,便微微合拢,不再理会这针刺般的视线,抬步向前走去。
在场数人中,除沈期之外,竟还有三人融下假面,露出真容,众人惊呼之时,林斐然也有些讶异,因为其中一人她同样认识。
“寻芳长老!”秋瞳上前两步,神色困惑,“您不是下山寻药了吗?怎么……竟也在飞花会?”
寻芳自受伤以来,境界大跌,但也不至于跌落到问心境,秋瞳问出这句话时,心下便有了答案,她是压境而入。
可前世飞花会时,寻芳分明是高坐长老席,并未亲自参与……
假面褪去,寻芳很快便镇定下来,她看向熟识的几人,微笑解释道:“修道之人,自是要求一线生机,若是此番能得见医祖,或许我的病……”
说到此处,她眼睫微垂,似有苦意。
秋瞳闻言,心下叹息,心中倒是十分理解寻芳的言外之意,便开口宽慰道:“长老,你的灵脉一定会好的,不如此行同我们一道,有卫师兄、和裴师姐在,此行必胜。”
裴瑜看过两人,冷笑道:“弱者才报团取暖,出了此界,便分道扬镳,谁有闲工夫管你们。”
秋瞳抿唇,转眼看向卫常在:“卫师兄……”
卫常在这才回身看她,清凌凌的视线投去,一如往日,悲喜具无:“我与你先前有过约定,此行定会助你,若长老不弃,也可同行。”
寻芳是张春和的师妹,论资排辈,也当算作他的师叔,此举合礼。
裴瑜见状只觉好笑,道和宫常有人传言她心悦卫常在,倒也不假,她的确喜欢,也从未否认过,毕竟,她向来欣赏除了林斐然以外的强者。
卫常在是青云榜第一,一代天骄,配她绰绰有余,不失脸面,但有时候,她实在不喜他的某些做派。
比如此时此刻。
她开口打趣道:“一个多管闲事的林斐然走了,又来了一个卫斐然,怎么,这是你怀念她的方式?”
卫常在与裴瑜有些渊源在身,与林斐然有关,自那次渊源之后,他便不常与裴瑜交谈,是以此时也如往日般,不加理会,不多言语。
秋瞳却忍耐不住,只道:“多管闲事又如何,至少她管得起,有的人怕是想管也有心无力。”
裴瑜看她,目色渐冷:“一个在宗门大比都只能位列三十的废物,也敢挑衅于我?林斐然也不敢说这种话。”
林斐然、林斐然、林斐然!
如同喊魂一般,她人虽走了,却处处都是呼唤她的声音,真是听得人心烦意乱。
林斐然悄然吸气,平和心绪,然而有人比她更听不得。
寻芳立即出声道:“先别吵了,我们现下的要事不是易容,更不是内讧,而是逃出天柱!”
对面的凡人并未阻止几人争论,反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此时见他们停下,不由得拊掌大笑。
络腮胡紧紧看过几人,狭小的眼中满是渴望:“精彩,精彩至极,原来你们这些仙人争吵起来,竟与我等凡人无异,尖酸刻薄、争名逐利,又算得哪门子的仙人?如此仙人,我们也做得!”
他身后几人一同振奋拥护,纷纷与他并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