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自天柱而出时, 眼前的白昼忽变,汇作一片浓墨似的黑。
硕大的明镜载着几人移至中心那座高塔之上,甫一落地, 慕容秋荻便径直前行,几人跟随其后, 入了一间挂有长明灯的内室。
室内陈设非同寻常,正有一老人于其间莳花弄草, 转过身来时, 林斐然脚步一顿,这人竟是入城前大骂辜不悔的那位老者。
入城后,沈期为人书写泥帖之时, 他也赫然在列, 只是那时的他神情灰暗,略无喜意, 见之颓然。
但此时的他,眉眼带笑, 十分勤奋地将侍弄的花草摆到眼前, 正是白杏、月桂以及剑兰, 他像是没有看到慕容秋荻一般,只对林斐然几人道:“恭贺诸位逃出天柱,现下可以从这些花中择出三束。”
林斐然望着,只觉得有说不出的奇怪,沈期却已上前,笑问:“王老伯,你怎么会在此处?”
王伯笑容未改,眼角眉心都因这抹僵硬的笑容挤出道道沟壑:“这位道长,你认得我?我是在此处备花的, 不必唤我什么王伯、李伯,叫我花农便好。”
沈期顿步,漆黑的面上浮出疑惑,他转头看向林斐然,以眼神询问,却只见她微微摇头。
慕容秋荻也是第一次带人到此,不觉有异,只看向他们:“现下还有些犯人待我审理,脱不开身,你们选过之后,便自行离去。”
言罢,她转身欲走,林斐然忽然回神,后退两步将她拦下:“慕容大人,我欲将他们安置在一处,这里可有无人到往之地?”
慕容秋荻眸色微动:“他们?”
林斐然点头:“是先前死去的修士与那位晕死过去的大汉,我想等此间事了,将他们一并送至卢氏,结果如何,便由卢氏的人处置。”
“原来你不动手,是想将这狂刀客送交卢氏处置。”慕容秋荻不置可否,只道,“这里原本是座佛塔,一共七层,现下用来看守些不听话的修士,你若闲得没事做,就自己寻一处将人塞进去。”
她停顿片刻:“我若是你,就不会这般多管闲事。”
慕容秋荻头也不回地离开,突然,那仍旧在笑的王伯再度开口。
“恭贺诸位逃出天柱,现下可以从这些花中择出三束。”
这般言语,竟与方才无二。
裴瑜与他并不熟识,只上前看过,蹙眉道:“你这也只有杏花、金桂与剑兰,岂有挑选余地?”
话虽如此,她的手在三类花枝上拂过,缓缓停在剑兰上方,挑眉看向王伯:“既然是花农,何不介绍一下,这些花令有何作用?”
她方才于棋局之中,见过岐女用这兰花,似是可作剑技之用,但其余两束,便不知效用。
王伯和善一笑,丝毫未觉她言语中的傲慢,只向众人一一介绍:“老夫一介花农,自是对这花令了如指掌。
这粉嫩春杏,恰如少年之心,可忆及过往,共瞻往昔,这金桂嘛,乃是月下之金,夜中之阳,若是觉得这夜色太暗,不如点亮一束,以期光明,至于这剑兰,世间剑技,皆入一花,用之可通神武。
至于使用之法,我将它们都写到这信笺之上,以供诸位查阅。”
他从桌柜中取出几张信纸,一一分发出去。
林斐然抬手接过,却并未像其他人一般急着翻看,反倒十分疑惑,不由得多看了王伯一眼。
当时入城的百姓,因为不识多少字,便请沈期代笔,将所求之物写作泥帖,现下怎的又识字了?
心下疑窦丛生,她看向手中信笺,纸上所写并不很多,只有三个花名以及三句诗文,想来便如棋局中所见,以诗文之名,唤出花令之用。
她又上前问道:“你既是花农,知晓花令效用,可知花谱中的寒梅、丹若以及暑荷的效用?”
王伯停顿片刻,又笑道:“不巧,老夫只知晓春杏、金桂以及剑兰的效用,这粉嫩春杏……”
他又照方才所言滔滔不绝起来,一字不差。
林斐然与沈期互看一眼,不再言语。
“开卷!”
裴瑜不理他们,率先动手,直取三枝剑兰,花束扫过,剑兰尽入谱图之间,染出瓣瓣红粉之色。
沈期抬起手,好心道:“道友,此番飞花会是为集花,你为何不各选一束?”
裴瑜打量过他,嗤笑一声:“一个废物黑鬼也配和我说话?”
沈期还未见过这般浑身是刺的人,顿时鹿眼圆睁,支吾半晌后颇为窝囊地憋回:“抱歉,吓到道友……”
裴瑜没心思听他多嘴,只直直看向林斐然:“这次能胜,虽说承了你的情,我却也不会全认,即便你没有掀了棋盘,我也照样能胜!”
裴瑜早已确定她就是林斐然,不过并非是她以身破开棋局之际,而是在她俯身拾起野菊时,那不算悲悯,却十分怆然的一眼。
犹记她参加的第一场门内大比,对手便是林斐然,她们斗剑斗了一日,从日出至傍晚,彼时霞光漫天,在她们眼中烧灼一片。
无法否认,与林斐然斗剑有一种淋漓尽致的快|感,但她还是输了,二人双双力竭,她却输林斐然三剑,于是这股快|感也都尽数化为愤怒与不甘。
那时,众人围至身侧,对她关怀备至、嘘寒问暖,师父匆忙赶来,给她倒了几粒丹药,她虚软倒地 ,连剑都握不住,眼神却不服输地看向对面。
林斐然自己一个人撑剑站了起来,她竟还站得起来!
她就这么看着自己,看着其他人,那样的眼神,便如今日拈花垂目一般。
裴瑜不愿再想,今日承她的情,简直是奇耻大辱,来日必定回报给她,决不欠恩!
思及此,她冷哼一声,非要用肩撞过林斐然一遭,这才踏步出门。
林斐然:“……”
寻芳上前,却并不似裴瑜那般极端,她三种花令各选一枝后,竟无端在前方静立,众人以为她在思索,便没有催促,半晌后,她目不转睛离开。
见另外三人看过来,沈期如梦方醒般上前,同样各选一枝,随后又看向林斐然,欲言又止。
正待此时,一直默然的卫常在忽而开口:“文道友,待会儿你我一道去寻人,要去往何处?”
林斐然回道:“北部天柱。”
这话问出口,沈期哪里还不明白,文然道友有正事要做,卫道友需得随行,他又有什么理由跟随?难道真以故友身份么?
这般找遍借口,纠纠缠缠,未免无颜,天下岂有这样无耻的人?
支吾片刻,他只得告别,还顺道为他们先前故友的说辞圆了一笔:“文然,我们先分头行动,随后再碰面。”
林斐然不知他心中所想,更无法从那张黢黑的脸上看出什么,但知他话中之意,也道:“好,后续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