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第3/4页)
眼前光芒一闪,旋真还来不及还手,便被击退数米,胸前登时传来剧痛,令他有些目眩。
那人面色青黑,露出旋真这辈子都显不出的神情:“你不配提起母亲,在她眼中,你永远是一块抹不去的污点。”
旋真的母亲是一只极为骠壮的黄犬。
在幼时,他并未意识到她是一只无法人言的狗,也未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可以开口的人。
他有许多兄弟姐妹,都是和他一样的小狗崽。
他们每日在山林草野间打滚,每晚躺在溪边遥望夜空,长呼着回应彼此。
同样四肢着地,同样汪汪开口,只除了没有尾巴,需要裹上布片外,他与它们并无不同。
后来,兄弟姐妹们早已长大,各自离去,苍老的母亲仍旧带着他东奔西走,直到四岁那年,她驮着他走出原野,去往城镇。
在一座破庙中,他见到了第一个“人”。
“这是哪一族的孩子,怎么穿得破破烂烂,骑着一只狗就来了?”
修士神情惊讶,抬手将旋真抱起,黄犬只是在周围乖乖坐下,静静看着眼前之人。
修士打量着一人一狗,不明白旋真从何而来,便拿出腰间签筒,卜了三卦,这才看清过往缘由,心中不免唏嘘起来。
“还一直以为妖族都视子若宝,没曾想也有这等冷情之人,只因为天残,便将人弃至山林不顾,生死由天……
万般皆是命,老头我看破天机太多,也只剩一年活头,罢了,苦命人遇上苦命人,且将你收养教导,一年后再托付老友。”
修士就住在这间破庙中,旋真与黄犬也一同待下,他每日除了锄草种豆,便是教导旋真如何成为一个人。
“世人修道,大多取假,犬子修道,反求其真。”
自此,旋真便有了名。
破庙中的日子,颇有些鸡飞狗跳,旋真就像一只真正的幼犬,虽然纯真可爱,但也会忍不住作祟,学会双脚走路后,最常做的便是兴奋扑去,撞向老修士的腰。
最令人头痛的,还是教他口出人言。
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是一个人,甚至还觉得不会“汪”的老修士十分可怜,总要咕噜两声,以表同情,学得并不认真。
每到这时,黄犬便会抬爪拍他,龇牙低啸,直到他委屈开口时才会收声。
旋真尚小,不知老修士与黄犬为何如此着急,一年之中,玩玩闹闹下也学了不少,但心性纯真,与人交流时也十分纯稚,倒也与他年纪相符。
一年后,天命已到,老修士不急不缓将房间整理好,走到院中,一手揽着旋真,一手摸着黄犬,等待老友上门将旋真接走。
那是一个落叶纷纷的秋日,入目皆是一阵枯黄,破庙之上又掉下几块瓦片,将昏昏欲睡的他震醒。
他仰起头,看向双目微合的老头,再次问道:“你、困了?去屋里睡呐。”
修士摇头,从身上解下一个芥子袋挂到旋真腰间:“这里面有钱,如果日落之后没有人来,那便是他也来不了了。我无法离开这里,不能带你们离开,我死之后,再往前走十里的城池中,有一个随风书院,你把芥子袋给他看,他会收留你。”
旋真不明所以看他:“什么叫死呐?你没有教我。”
“死就是长眠,我会睡在这棵树下,你以后还记得起路,可以回来看看。”
“我不走。”
旋真蹲在他腿边,抱着黄犬,从日中等到日落,也没有人敲响破庙的门。
再抬头时,老修士已然双目阖拢,垂着头,不再言语。
旋真犬蹲在旁,只是看着他,又抬手摸了摸,他猝然歪倒在树下,压碎满地枯叶,吓得他后跳。
“母亲,他、他没盖被子呐!”
黄犬只是静静在旁,长啸三声,便上前将落叶刨堆到他身上。
旋真见状,以为这就是盖被,便忙不迭上前帮忙,直至将人全部掩埋后,黄犬咬住他的裤脚,将他带往庙外,去往下一座城池。
一人一犬在山野间奔跑,旋真的脚下偶尔会出现雷光,速度忽然变快,会将他自己也吓一跳。
与他相比,黄犬便显得吃力许多。
她已经太过年迈,疾驰数米,便要停下来歇息,风餐露宿许多日后,终于得以进城。
在黄犬的催促下,旋真四处询问,却得到书院已于半月前搬离的消息。
此时已至冬日,细雪纷纷落下,黄犬再也无力前行,一人一犬只好逗留城中,藏身在一处破旧祠堂,靠着芥子袋中那点玉币存活。
只是冬日难熬,黄犬身体越发衰败,旋真去找过许多妖族人,他们手中延年益寿的丹药或许不少,却绝没有一枚留给凡犬。
终于在某日清晨,旋真被黄犬舔舐醒来,面色一喜:“母亲,你病好呐!”
黄犬只是呜咽一声,将他从头到尾舔上一遍,又走至门前,对天长鸣过后,便永远躺下,再未醒来。
旋真以为她睡去,便将她拥到怀中,独坐至夜间,直至身躯渐渐冰冷,再也无法将它唤醒后,他才怔然望向怀中,迟钝地意识到什么。
然而在有意识之前,泪水便已先从眼中流下。
在无人教导时,旋真第一次明白死亡,第一次尝到眼泪。
自那以后,他终于孑然一人,开始四处流浪。
他走过妖界许多地方,无事便躲在书院旁偷听,学人修行,时常被来往孩童追着扑打,他只以为是在同他玩耍,便足下生光,跑跑停停,更惹人生气。
累了睡在暗巷,饿了便蹲在包子铺旁,双眼一眨不眨,有时会得到一个素包,但大多时候都会被驱走,他便去往山中,逐兔扑鸟,也十分快哉。
他喜欢下雨。
每逢雨天,便要蹲在桥头,不顾来往人群,只看向桥下,试图从波澜起伏的水面见到那抹虹光。
直到十五岁那年,他流浪至妖都,遇上了一个雪发金袍之人,天人之姿,令人惊叹,在他身后,跟着一黑一青两道身影。
那人看向自己,道:“虽然无甚大用,但心性还算入眼,跑得也快,收入麾下跑跑腿未尝不可。如何,你可愿跟随本尊?”
流浪如他,也早就听闻妖尊威名。
他想,世间果真都是好人。
“世间总是好人居多。”
旋真呛咳几声,擦去唇角血沫,声音喑哑昂扬。
“时至今日,我也依旧这般认为。”
世人修道,大多取假,犬子修道,反求其真。
这句话他从未忘过。
他或许本就是一只黄犬,只是生为人身,但他的心,始终会像犬一般澄明。
“虚伪!”对面之人啐出一口,“你当日挂着白玉铃到族中,对着我等侃侃而谈,言语间不离往日之事,不就是在兴师问罪?不就是借着妖尊之名狐假虎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