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迷失在墨西哥的墨西哥人 1975(第35/42页)
12月28日
我总共写了多少首诗呢?
从开始到现在:55首。
总页数:76。
总行数:2453。
加起来可以汇编成一本书了。这是我的全部作品。
12月29日
今天晚上,我在英克鲁西亚达酒吧等待罗萨里奥时,布里吉达走过来,感叹了一番时间过得好快。
“给我再倒一杯龙舌兰,”我说,“告诉我什么意思。”
我从她的表情中捕捉到的是只能称之为得意的东西,但同时又很伤感,那是一种听天由命的得意,更像死亡的微小兆头而不是生命的信号。
“我的意思是时间在流逝,”布里吉达说着满上我的杯子,“你曾经像个陌路客,现在好像都是个家庭的一员了。”
“我可不在乎这个家庭。”我说,同时又纳闷混账罗萨里奥上哪儿去了。
“我没有故意侮辱你的意思,”布里吉达说,“我不想挑事儿斗嘴。最近我跟谁都不想吵架。”
我站在那里望了望她,不知该说什么好。我真想说你这个白痴,布里吉达,可我同样没心思跟任何人吵架。
“我的意思是,”布里吉达说,望着身后,好像要确认罗萨里奥没有过来,“我也想跟你谈恋爱,相信我,我想跟你一起生活,给你零花钱,给你做饭,你生病的时候关心你,可事不遂人愿。我们得接受这个现实,不是吗?不过这样也挺好。”
“我没法跟别人生活在一起。”我说。
“你还是你,你的鸡巴跟黄金一样贵重。”布里吉达说。
“谢谢你。”我说。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布里吉达说。
“你还知道什么?”
“关于你吗?”布里吉达笑着说,这次我猜她是洋洋得意。
“当然是我了。”我说完把最后一口龙舌兰一饮而尽。
“你年纪轻轻就会死掉,胡安,你会让罗萨里奥伤心的。”
12月30日
今天我去了芬特家。今天让罗萨里奥伤心了。
大约七点钟,我老早就起来了,然后去城里的大街上漫游。临走前听到罗萨里奥的声音在说:等等,我给你做早点。我没有理睬。悄悄关上门就离开了房间。
走了很长时间,仿佛来到另一个国家,感觉心里又堵又恶心。走到索卡罗时所有的毛孔终于全都打开。我开始大汗淋漓,恶心感顿时一扫而光。
我忽然感到很饿,然后走进我看到的第一家开着门的咖啡馆。这是马德罗街上的一家小店,名叫新西巴里斯,我要了份咖啡和火腿汉堡。
让我万分惊讶的是,潘乔·罗德里格斯居然在那儿,就坐在吧台旁。他的头发梳得油亮(还湿着),双眼发红。他看到我时毫不惊讶。我问他在这里干吗,离家这么远,又是这么早。
“我找了一夜的妓女,”他说,“想看看我是否已经可以他妈的走出跟某人分手的阴影。”
我想他指的是安格丽卡,我尝到第一口咖啡时想起了安格丽卡、玛丽亚以及第一次去芬特家的情景。我感到很开心。我感觉很饿。可是,潘乔却显得无精打采。为了转移他的情绪,我说已经离开了叔叔和婶婶,跟一个女人住在一间像从1940年代的电影里直接搬出来的出租房里,但潘乔根本就无心听我或者任何人说话。
他抽了几支烟后说想活动下腿脚。
“想上哪儿去?”我问,不过,说句心里话我早已知道答案,如果他不说我想听到的话,我打算动用一切必要手段让他说出来。
“去安格丽卡家。”潘乔说。
“好样的。”我说,然后匆匆吃完早点。
潘乔在前面付了我的账(这可是第一次),我们便走了。腿脚有种飘飘然的感觉。潘乔好像不再那么沮丧,我也不再对未来的生活感到茫然无助。相反的,早晨的阳光又让我们回归自我,精神再次振作起来。潘乔又变得兴高采烈和敏捷起来,妙语连珠,马德罗街上一家鞋店的窗户反射出我内心对自己的期许:高大、表情阳光、既不笨拙又不病态地羞怯,阔步前进,身后跟着一个正在追求真爱或者不管什么的小胖子!
当然,此时此刻我还不知道这一天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呢。
路上的前半段,潘乔显得热情、友好、开朗,可是后半段,快接近康德萨区时他情绪陡变,好像跟安格丽卡奇特的(或者说装腔作势和暧昧的)关系中原本让他忧虑的东西又苏醒了。他又闷闷不乐起来,说所有的问题都与他和安格丽卡两个家庭之间的社会界限有关,他属于低层工人阶级家庭,安格丽卡家是深深地根植于墨西哥城的小资产阶级。为了让他打起精神,我说虽然这确实可能会在最初建立关系时出现难度,然而关系一旦上路,阶级冲突的裂痕会大大缩小。潘乔却反问我关系一旦上路是什么意思,我不屑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我提出另一个问题算是回答:他和安格丽卡真的是两个标准的、典型的、不折不扣的小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代表吗?
当我们坐在从雷福马和华雷斯街口打到的出租车上,正以惊心动魄的速度向科里马大街奔去时,潘乔不开心地说:“不是,我想不是吧。”
我告诉他,我正想对他说这个意思,因为他和安格丽卡都是诗人,如果各属不同社会阶层,那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很大,我告诉你。”潘乔说。
“别这么死板了,伙计。”我说,心里又无端地高兴起来。
没想到出租车司机支持我的观点:“如果你已经追求到了,就不存在界限的障碍了。只要有爱,其他都不重要。”
“明白了吗?”我说。
“不明白,”潘乔说,“还真不明白。”
“去追你的姑娘,忘了工人阶级的那些废话吧。”出租车司机说。
“工人阶级废话是什么意思?”潘乔说。
“你知道,就是那些社会阶级的说法。”
“照你说社会阶级是不存在的了。”潘乔说。
司机说话时在反光镜里望着我们,这时还回过头,右手搭在乘客座的后背,左手紧握方向盘。我们会撞车的,我想。
“事实上不存在。只要真心相爱,所有墨西哥人都是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