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迷失在墨西哥的墨西哥人 1975(第36/42页)
“简直是胡说八道!”潘乔说。
“你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司机说。
潘乔和司机开始从这个话题又引出宗教、政治议题,我盯着窗外,望着外面的风景(华雷斯和北罗马大街上的店面)单调地掠过去。我也开始想玛丽亚以及让我和她分手的东西,那不是阶级原因而是经验问题,想到罗萨里奥和我们的出租房,以及我在那里跟她度过的美好夜晚,可是,为了能跟玛丽亚相处哪怕几秒钟,为了能听到她的哪怕一句话,看到她的一个微笑,我随时准备放弃那些美好的夜晚。我还想到了叔叔和婶婶,甚至恍惚中看见了他们,手挽手走在我们经过的街上,虽然出租车危险地呈之字形拐到其他街上,他们仍然绝不回头望一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孤独中,像潘乔、出租司机和我沉浸在各自的孤独中一样。接着我又觉得最近这些天好像做错了什么,在处理墨西哥新秀诗人或者生活中新结识的女人们的关系上出了差错,但是任凭我怎么琢磨都理不清哪儿出了问题,如果我回过头,那道深渊就在我身后敞开着。可是,我却丝毫不觉得恐惧。这是一道没有恶魔巨兽的深渊,不过是笼罩着黑暗、沉默和空虚这三种让我痛苦的极端事物而已,其实也并不那么痛苦,而是一种胃里的悸动,但这种痛苦有时感觉像恐惧。后来,我把脸紧贴着窗户,车子转入了科里马大街。潘乔和司机不聊了,也许只是潘乔打住不聊了,他好像不肯占什么上风,我的沉默和潘乔的沉默紧紧地箍着我的心。
我们在超过芬特家几英尺远的地方下了车。
“这儿气氛有些不对劲。”潘乔说,出租车司机开心地驶走了,嘴里骂骂咧咧。
乍一看,街上显得一切正常,但我却注意到某些异样,我对这里的记忆曾是那么鲜活。我看见街对面两个家伙坐在一辆黄色雪佛兰中。他们在盯着我们。
潘乔按了下门铃。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听不到屋里有任何动静。
雪佛兰轿车中坐在乘客座的那位下了车,把手肘撑在车顶上。潘乔观察了他一会儿,然后压低声音又说了一遍,这儿气氛有些异样。雪佛兰边上的那个家伙模样很可怕。我想起前几次去芬特家,站在门口盯着花园,感觉呈现在我眼前的花园里充满了秘密。这是不久前的事,可是感觉却像过了若干年。
胡吉托出来让我们进去。
他走到大门口时给我们打了个很令人费解的手势,他望着停放雪佛兰的地方。我们打招呼时他也不回应,穿过大门后他就关上门又锁上。花园看上去已经荒芜。房子似乎也不一样了。胡吉托领着我们直接向正门走去。我记得潘乔满脸疑惑地看着我,我们往前走去时他还回过头扫视外面的大街。
“走啊,伙计。”胡吉托对他说。
基姆·芬特和妻子正在屋里等着我们。
“你来得正是时候啊,加西亚·马德罗。”基姆说,热烈地拥抱了我一下。我从来没有奢望过这么热情的款待。芬特夫人穿着一件深绿色的长袍和拖鞋,好像刚起床似的,但很快我就得知她头天晚上几乎彻夜未眠。
“这儿出什么事儿了?”潘乔望着我问。
“没有出你想出的事儿。”芬特夫人说,一边抚弄着胡吉特的头发。
基姆拥抱过我后走到窗口,警惕地向外张望了一番。
“没有新情况,爸爸。”胡吉托说。
我立刻想到黄色雪佛兰车里的两个人,隐隐约约明白了芬特家出什么事了。
“我们正在吃早餐,孩子们,你们想喝点咖啡吗?”基姆问。
我们跟着他走进厨房。里面桌边坐着安格丽卡、玛丽亚和鲁佩!潘乔看见她时甚至都不眨一下眼,可我惊得灵魂都快出窍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很难回忆起来了,特别是因为玛丽亚的态度好像我们压根没吵过架,好像我们又重归于好了。我只记得我很客气地跟安格丽卡和鲁佩打了招呼,记得玛丽亚在我脸颊上吻了一下。接着我们开始喝咖啡,潘乔又问发生什么事儿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解释,气氛十分热烈,其间,芬特夫人和基姆开始争吵起来。芬特夫人说这是她过的最糟糕的新年假期了。想想穷人,克丽斯蒂娜,基姆说。芬特夫人开始哭起来,离开厨房。安格丽卡跑出去追上她,这迫使潘乔也要有所动作,但最后却不了了之:他从椅子里站起来,看着安格丽卡走到门口,然后又坐下。其间,基姆和玛丽亚,只有他们两人在场时,给我描述了事情的最新进展。鲁佩的老板在梅迪亚鲁纳旅馆找到了她。经过一番混战,细节我就不知道了,她和基姆设法从旅馆逃了出来,又来到科里马大街。这是几天前发生的事。芬特夫人发觉出了什么事儿后马上报警,很快几个警察就乘着巡逻车过来了。他们说如果芬特家想正式报案的话,他们就得回警察局。基姆告诉他们阿尔韦托和另外几个家伙在房子前,警察过去跟这个皮条客交谈了几句。胡吉托在门口听到他们好像根本就是老朋友。据鲁佩说,跟阿尔韦托在一起的那家伙要么也是警察,要么警方得到巨大好处,足以让他们故意不管。于是从那时起芬特家就开始被正式包围起来了。警官们走了。芬特夫人再次给警察局打电话。又来了几个别的警察,结果还是一样。一个朋友在电话里告诉基姆,建议他们尽最大努力坚持到假期结束后包围自会解除。只有胡吉托敢侦察那几个歹徒,他通报说又来了一辆小车,一辆通用汽车停在雪佛兰的后面,阿尔韦托和他的哥们儿,跟刚到不久的包抄者说了几句话后就吵吵闹闹地开车走了,甚至威胁性地让车轮在路面上蹭出尖锐的噪音,使劲按着喇叭。六个小时后,他们又回来了,接替的那辆小车又走了。毫无疑问,这样来来回回就是想折磨屋里的人。芬特夫人怕得不敢出去,她担心被绑架。面对这一新变化,基姆也不敢出门。他说这是为了对家庭负责,可我想他其实是害怕挨一顿揍。只有安格丽卡和玛丽亚曾跨出过门槛,就一次而且是分别出去的,下场十分难堪。安格丽卡被盘问了一番,玛丽亚大胆地从雪佛兰轿车旁走过,结果被摸了一把还被粗鲁对待。我们到那儿时,惟一敢出来开门的人只有胡吉托了。
她们一告诉我们这个情况后,潘乔立刻作出反应。
他扬言要出去狠狠揍阿尔韦托一顿。
基姆和我试图劝他,但根本不管用。潘乔跟安格丽卡私语了足有一刻钟,然后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