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98/110页)

真是怪极了,那天晚上后,我总忘不了那首诗。我不是说老想着它,而是想了很多。我仍然觉得它是狗屎垃圾,可还是难以从头脑中清除。一天晚上,乘阿图罗没有上塞壬酒吧来,我去了巴塞罗那。有时我就会这样:情不自禁。第二天早上十点我又回来了,状态差得令人恐怖。我回家时他在自己屋里,门紧闭着。我上了床听着他的打字机的声音睡着了。中午时他来敲我的门,我没有应声他就进来了,问我是不是挺好的。你今天不上班吗?他问。去他妈的工作。我来给你做杯茶吧,他说。他还没把茶端过来我就起床穿好衣服,戴上太阳镜,走进起居室坐下。我以为我快要呕吐了,但却没有。我脸上有块青伤,没法掩饰,我等着他问怎么回事。但他什么也没问。那回我没有被酒吧除名还真是个奇迹。那天晚上我想出去跟朋友们喝点,阿图罗也去了。我们来到帕塞奥·马利蒂默街上一家酒吧,后来还遇上其他一些朋友,我们还在布拉内斯和洛雷特聚了。那天晚上的某个时候,我对阿图罗说别再吊儿郎当了,要专心致志地投身于自己热爱的事情,也就是他的儿子和小说。如果你最在乎这个的话,就全身心地投入进去,我说。他既喜欢又不喜欢谈到自己的儿子。他让我看了这个孩子的照片,大概有五岁左右,看着挺像他爸爸的。你这杂种真是太幸运了,我说。没错,我是挺幸运,他说。那干吗要分开呢,傻家伙?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健康冒险呢,你明知那样不好?你干吗不安安心心地待下来、工作,跟儿子开心地生活,找个真正爱你的女人呢?真好玩:他没有喝醉,可是却装成喝醉了的样子,他说是别人的醉态对他的心理产生了影响。没准我也醉得很凶了,分辨不出醉了和不醉的区别。

你以前经常喝醉酒吗?一天早上我问他。当然了,他说,跟别人没什么两样,但我通常更喜欢清醒着。我猜也是,我说。

一天晚上,我跟一个家伙吵了起来,是他先惹我的。在塞壬酒吧。那家伙特别粗鲁,我说他想不想出去,有没胆再说一遍刚才的话。我没注意到他那边人不少。这家伙跟着我出来,我来了个锁臂把他摔在地上。他的朋友们跟上来,但我的经理和阿图罗让他们别管闲事。这时我什么也没看见,但看到阿图罗和我的经理时,不知该怎么样想了,只觉得解脱了,这是最重要的,我也有种被爱着、被拥抱和保护的感觉,我觉得别人在乎我,这让我很开心。当天夜里晚些时候,正好佩佩又回来了,早上五点我们做爱了,那感觉真是太好了。幸福极了。我们在床上时,我闭上眼睛想着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包括所有的暴力事件、美好的事物以及美好事物如何战胜暴力,从而没有引发更大的暴力,我是说那些美好的事物,我一直想着它们,还在佩佩的耳边窃窃私语了些别的事儿,忽然砰地一下,我又开始想起阿图罗来,我听到了他打字机的声音,但看不到现场的情景,没有在心里对自己说:“阿图罗也挺好的,”没有说:“我们大家都挺好的,这个世界还在运转”,我说了,我没有这样去想,我开始想我这位室友和他的精神状态,我决定帮助他。第二天早晨,我和佩佩做力量练习时,阿图罗在一旁看着我们,坐在他常坐的老地方,我继续抨击他。我忘记对他说了些什么。也许说他应该休息一天,因为他的事儿自己说了算,去跟儿子玩上一天。如果我这样说了,我一定很坚持,最后让阿图罗自己都觉得有道理,佩佩说阿图罗可以跟他一块儿去,他捎上阿图罗去阿雷恩斯。

那天晚上,阿图罗没有上塞壬酒吧来。

我凌晨三点回家时在路上碰到他在帕塞奥·马利蒂默街上一家公用电话亭打电话。我远远就看见了他。一群醉醺醺的游人在他旁边的电话亭附近晃悠,那个电话亭好像坏了。一辆小车停在路边,门开着,音乐一直放着,我靠过去时(我跟克丽斯蒂娜在一起),他的模样看得更清了。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清他的脸(他站在那儿后背对着我,挤在电话亭里),我就感觉他在哭或者快要哭了。他是不是喝醉了?他吸毒了吗?我走在克丽斯蒂娜的前面急匆匆地向他走去时心里这样想着。我走到他站的地方时那些游客们古怪地望着我,刹那间我都以为那人可能压根不是阿图罗。他穿一件夏威夷式衬衣,以前从未见他穿过。我拍了下他的肩膀。阿图罗,我说,我还以为你今天晚住在阿雷恩斯呢。他转过身打了个招呼。接着他挂了电话跟我和克丽斯蒂娜聊起来,她现在已经赶上我了。我发现他忘了拿从投币口里出来的零钱。有一千五百比塞塔。那天晚上,我们单独在一起时我问他,阿雷恩斯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他说挺好。他妻子跟一个巴斯克人住在一起,似乎挺幸福,儿子也挺好。别的呢?我问。就这些了,他说。那你在跟谁打电话?阿图罗盯着我笑了。那个混账安达鲁西亚女孩吗?我说。那个迷住你的婊子?没错,他说。你在跟她说话吗?只说了一会儿,他说,那些英国佬喋喋不休,挺烦人的。如果你不再跟她说话了,你究竟在那里干吗,滞留在电话亭里?我问,他耸了下肩膀。他想了想,然后说打算再给她打一个。可以在这儿打啊,我说。不,他说,我的电话都是长途,那样的话你的电话费支出可要大了。你付你的,我付我的,我温柔地告诉他。不,他说,等电话费的单子出来时我已经在非洲了。天哪,你真是个白痴,我说,继续打吧,我去洗个澡,打完后告诉我一声。

我记得我冲了个澡,然后全身涂上润肤油,还抽空对着卫生间雾气蒙蒙的镜子做了几个练习。我出来时阿图罗坐在桌边,上面放着一杯菊花茶,一杯给我的牛奶,上面扣着盘子免得凉了。你给她打电话了吗?打了,他说。怎么样?她挂了我的电话,他说。这可是她的损失啊,我说。他鼻子里哼了声。为了换个话题我问他自己的书进展如何。挺顺利,他说。我能看看吗?我能去你屋里看看吗?他望着我说可以。他的房间不干净,但也不是很脏。床铺没有收拾,衣服扔在地板上,几本书胡乱撇着。跟我的房间差不多。他把打字机放在窗户旁边的一张小桌上。我坐下来开始翻他的手稿。当然他写的东西我一点都看不懂,不过我也不指望看懂。我知道人生的秘密不在书本里。但我也知道读书有好处,会有启迪教益,或者可以休闲放松:我们都同意这点。他爱读书,我爱读杂志,比如《健身》、《健与美》、《健美》等。后来他开始谈起他的大情人来。我这样称呼她的,为了逗他,你的大情人,一个他认识了很久的女孩,当时她才十八岁,不久前又见过她一次。他每次回加泰罗尼亚都不顺利。第一次,他说,列车差点脱了轨。第二次回来时病了,高烧达一百零四度,在车厢里蜷缩成一团,大汗淋漓,裹了好几条毛毯还盖着外衣。那女孩让你上火车时知道你病了吗?我看他的东西时一边问,他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她不爱你,阿图罗,我想。忘了她吧,我说。我得走了,他说,我得去看儿子。我想去见见他,我说。我给你看过他的照片了,他说。我就是不明白,我说。你不明白什么?他问。我绝不会让一个生了病的朋友带着高烧上火车的,哪怕我没有爱过他,哪怕我已不爱他了,我说。首先,我会照顾他,保证他好了,至少好一点了,然后才会让他走的。有时我觉得特别内疚,我想,可是最奇怪的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有这种感觉。你是个好人,他说。那你喜欢坏人吗?我说。第一次,她害怕过来跟我一起生活,他说,她才十八岁。打住别讲了,我说,否则你非把我气死不可。那个女孩是个胆小鬼,我想,他也是个傻瓜。这里我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他说。你干吗说得这样夸张?我爱她,他说。别讲了!我说,我不想再听到这种谬论。那天晚上我们谈的主要还是那个混账安达鲁西亚女孩和阿图罗的儿子。你需要钱吗?我问。你离开这儿是因为没钱吗?因为你挣的钱不多吗?我可以借你钱。别付我这个月或者下个月的房租了。等你有钱了再付吧。你还有钱治病吗?你要去看医生吗?你有钱给儿子买玩具吗?我可以借你一笔。我有个朋友在一家玩具店上班。我有个朋友是一家门诊的助理。一切都有办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