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丽贝卡(第43/52页)
斯特兰德严正提出对色彩的异议:“这是染色。它不具备绘画所有的形体、肌理或密度。迄今为止,它只是徒增本已很难驾驭的摄影媒介的不可控因素而已。”到1961年,技术局限已全面克服,但只是用于强化信念,由罗伯特·弗兰克很好地表述为:“黑白是摄影的颜色,对于我,它们象征着人类臣服于斯的希望和绝望的交替。”作为偶然性作品的大师,亨利·卡蒂埃·布列松认为理清混乱的现实已足够复杂——“想象一下不得不把色彩置于首位”。在1969年,沃克·埃文斯提出著名论断:“颜色趋向于败坏摄影,全彩则败坏得更为彻底……可以用几个词语简单描述必须小声说的事:彩色摄影是庸俗的。”就在几年后,埃文斯得到了一个宝丽来相机,他在余生里都带着欢畅无拘的品味探究创造的潜力。“我习惯于似非而是,”他说,“我现在要小心翼翼地投身于彩色摄影。”
其时一些美国摄影师不仅致力于颜色,而且用它重新审视一种摄影的真实度。瓦尔特·本雅明谈及摄影的起源——“该项发明的成熟时间被不止一个人感知到,他们为了共同目标而各自奋斗”——同样也适用于在70年代早期兴起的彩色摄影。乔尔·斯坦菲尔德提到这段时期为“彩色摄影的早期基督教时代 ”,其时一小群皈依者聚集起来讨论他们新发现的颠覆性信仰。该信仰在1976年5月赢得官方认同,纽约的现代艺术博物馆举办了威廉·埃格尔斯顿的彩色摄影展。
兰格承认“热带地区,可能是亚洲,无法用黑白胶片来拍摄”。美洲可以继续拍成黑白片,但从此刻起,美国——尤其是南方的烈日和暴雨——获得了一种几乎是热带的明亮感。埃文斯所抱怨的“比波普爵士乐的铁蓝色,狂暴激烈的红色与有毒的绿色”已经成为美国摄影调色盘中典型的一部分。埃格尔斯顿所贴的标签同时向传统摄影(尤其是埃文斯)和其早期的革新能力[一张被称为《洛斯阿拉莫斯》(Los Alamos)的照片,摄于1966年到1974年休整期间]致敬。路边咖啡馆涂鸦的菜单、苏打水或奶昔在大特写中呈现。味道的清单同时可以作为一张颜色的图标,为美国色彩分类法配上一个说明:
红草莓
蓝莓 葡萄
巧克力 绿薄荷
琥珀花蜜
黄橙
紫樱桃
最后一项几乎表明了意图:
彩虹
如果无知中有诗性(“草莓”“巧克力”),那么粗俗中也有美感。埃文斯明白这一点。他对色彩的著名指责实际上延续着以下较少被引述的论点:“当照片主题恰好粗俗时,那么只有彩色胶片能够妥当运用。”埃格尔斯顿1976年的展览表明,说句不好听的话,粗俗,如果假以足够的技巧和美学提炼,也可以是美丽的。俗和美一样,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当然无法说服所有人。埃格尔斯顿的作品被十分有影响力的《纽约时报》评论员希尔顿·克莱默(Hilton Kramer)所无视(“平庸导致平庸”),而他没有看到的正是敏锐地接近平凡赋予了埃格尔斯顿作品令人不安又着迷的力量。如凯鲁亚克对弗兰克所说的,“美国性”。既然埃格尔斯顿的影响已然扩展到静物摄影领域:导演大卫·林奇(David Lynch)的《蓝丝绒》(Blue Velvet)和格斯·范·桑特(Gus Van Sant)的《大象》(Elephant)都是在银幕上对埃格尔斯顿有关美国光谱的美学观点的致敬。
不管其影响如何,不可忘却的是埃格尔斯顿自身也是美国摄影发展史上解放时刻的受益者。1939年,他出生于孟菲斯市。当他开始对照相感兴趣时,黑白摄影已被埃文斯带入纪实和艺术复杂性的高峰。埃文斯的继承者们弗兰克、弗里德兰德和温诺格兰德通过挑战代表逻辑延伸的图像形式的观念,不同程度地打破了这一经典平衡。阿勃丝注意到弗兰克照片中的“某种空洞”。“我不是说像无意义的空洞。我的意思是其作品关涉到某种非戏剧化……戏剧的中心被消解。在暴风雨的空洞中心留下问题,一种奇怪的存在主义式的敬畏,它对整整一代摄影师打击沉重,就像他们从未见过一样。”埃格尔斯顿认识到如果这一空洞被色彩填充,那么这种存在主义式的敬畏就会得到增强。将颜色搅至混乱的埃格尔斯顿,增添了复杂的变量,也提出了一种简化的解决方案。一幅看上去乏善可陈的黑白照拍成彩照后就非同寻常。
埃格尔斯顿的照片明显忠实于现实的平凡生活,它们也解决了长期困扰摄影师的问题。对此,爱德华·韦斯顿早有先见之明。在1946年,处于职业生涯后期的他被说服使用柯达胶卷来拍摄加州的罗伯士角。起先韦斯顿有些谨慎。尽管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罗伯士角,但他“不懂色彩”。韦斯顿的保留不是没有原则;也远非贬低色彩,而是反对厌恶色彩的做派:“对色彩的偏见来自不将色彩看作形式。你可以说彩色事物无法用黑白来表现。”韦斯顿妥善地冲印了一些照片,结果它们看起来像是“一个业余者看着其第一张药店的照片,‘哇,它们出现了’”。从那时起,韦斯顿决定他“喜欢色彩”。他比其他摄影师都明白橙子不是唯一的水果,但他清醒地意识到他们的特殊问题,定色。“我们开始黑白摄影多年,因为色彩而避免令人激动的主题;在这一新彩色媒介中,我们必须寻找新主题。我们需将色彩看作形式,避免拍摄只是‘着色’的黑白照片。”
另一位彩色摄影的先行者乔尔·梅罗维茨探索了彩色照片与着色的黑白图片之间的不同,他在普罗温斯顿沙滩的农舍用大画幅相机拍摄了科德角,并将照片结集出版了《海角之光》(Cape Light,1978)一书,书中有两幅作品与他探索的问题紧密相关。首先是白色尖桩围栏,弓形的蓝天和低垂的云[A]。部分栅栏在阳光下闪耀,其余的则掩在暗淡的阴影中。这幅作品可被看作用彩色重拍斯特兰德经典黑白照的一次尝试,而非斯特兰德所说的“上色”。通过从后方拍摄栅栏,可瞥见超出栏杆外的那些干枯的草地和绿树,也就是说,超出黑白照的构图要求。和斯特兰德相反,从后方拍摄栅栏,梅罗维茨声称如今可用另一种方式看待什么是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