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丽贝卡(第47/52页)

66. 《大街》(Main Street),沃克·埃文斯,萨拉托加斯普林斯,1931年
© 沃克·埃文斯档案,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纽约,1994年(1994.256.137)
可是,我愈看这幅照片,它愈显得陌生。因为街道看起来不像街道,倒可以被当作运河或河流。美籍俄裔诗人约瑟夫·布罗茨基(Joseph Brodsky)被问到最爱什么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河流和街道,生活中的悠悠往事。”埃文斯的照片是这类渴望沉淀的代表。不像船码头,停泊的汽车奇怪得像是水陆双栖的。树木有着水边垂柳的忧郁。该场景有淡淡的威尼斯或阿姆斯特丹风情。你感觉如果你想穿过这条湿滑的路面,桥迟早会有用。街作为水路的印象得到加强,因其弯曲,转弯,然后不是消失在乡村或郊区,而是汇入可能是大海的湿雾中。一不小心,细节在改变——车、树、建筑——淡出,退让到深不可测的,模糊不清的一团灰色中。那时你认识到,它虽然可能是看上去像河的街道照片,真正的主题却是时间。“看到这张照片就像是走在它所表现的街上”的说法不是很正确。更准确——甚至更显而易见的是——人们将要返回美国酒店的房间,在看着雨水湿滑的街道时,已然走过它。
《大街》是一张可听的照片,不仅保存了街景,而且留下了声音:汽车偶尔经过的嗖嗖声,树上缓慢的雨滴声。然而你听得最清楚的声音来自早晨:铃声——记忆中的铃声——当你走进理发店时,向理发师提示你的到来。他陷入顾客椅中,像郡县警长一样舒服,读完报纸后开始折叠,在门边迎接陌生的脸孔(需要修面),很高兴为顾客服务,对手艺自信。如果你想剪发,你就来对了地方。所有这些——可能因为镜子的多重反射——似乎在铃声响起的同时发生,鸣响甚至萦绕至今。
理发有什么。联想。墙上的日历。四处是镜子。
——唐·德里罗
理发店差不多就是一个小世界。威廉·克莱恩(William Klein)在1956年的罗马拍摄“团团转的理发师”,在意图和目标上与埃文斯1933年在哈瓦那拍摄的相似[67]。理发店是一个你可以理发的场所。这是该机构的定义属性,但一些其他因素也是必不可少的:对话的有效性(如果需要),休闲阅读的材料和承担特定任务的椅子(在为等候中的顾客提供的普通椅和牙医可怕的专用椅之间)。你可以在任何地方理发但并非处处都是理发馆。1938年,拉塞尔·李在密苏里州的卡罗瑟斯维尔附近拍摄了《农夫为兄弟理发》。很少有照片像这张表现乡村生活的照片使人联想到生存和乡村生活的恢复。他们坐在门廊上,在弟弟或儿子的注视下,此情此景,理发似乎是一种奢侈,简直是度假。

67. 《哈瓦那》(Havana),沃克·埃文斯,1933年
© 沃克·埃文斯档案,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纽约,1994年(1994.251.699)
埃文斯拍摄于1933年的照片亲切地逐项记录了每日丰富的活动和摄影的资源:理发师,顾客,等待的人群,旋转椅和镜子——在某面镜中,我们看到手提照相机的“悔过的密探”。他是照片中唯一不在室内的人员,也是唯一不参与理发事务的人员,他既不是顾客,也不是理发师。同样可以理解,他是照片中唯一头戴礼帽的人员。在斯蒂格里茨的 《统舱》和海因的盲乞丐照中,意大利市场有个戴礼帽勘查现场的人:代表着摄影师的超然投射。这一次,摄影师本人现身,利用镜头查看,通过其礼帽而得以辨认(也使他匿名)。

68. 《黑人理发店室内》(Negro Barber Shop,Interior),沃克·埃文斯,亚特兰大,1936年
© 沃克·埃文斯档案,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纽约,1994年(1994.258.353)
同样的礼帽——或很相像——在埃文斯三年后于亚特兰大拍摄的理发店照片中出现[68]。这次照片上完全空无一人。毛巾或是堆积在架子上,或是折叠着搭在空椅的扶手或椅背上。货架上端排列着旧报纸。镜子看起来空落落的。埃文斯说他有时喜欢“通过人们的缺席来暗示”(54)没有什么能比空椅更好地揭示缺席——没有比这张无人的理发店照片更能使人想起人们的活动了。马丁·艾米斯写道:“所有的房间都是等候室。”他是指我们等待的房间——“你在等候,我在等候”——但有些房间也在等候。它们在等我们的陪伴,使之重现生机。部分原因在于理发店远远多于你能理发的地方。
人类总是热衷于知道和评论他人行为。所以对于各种年龄和国籍的人来说,总会留出一些地方让公众相会并能满足其共同的好奇心。在这其中,理发店有天然的优势。
对于摄影师来说,这是其魅力的来源——这就是为什么格德林在印度拍摄时,要从《汤姆·琼斯》(Tom Jones)中抄录上述段落。(55)
在空缺的同时,椅子在等待。尽管又旧又破,这些椅子几乎没有记忆。其注意力完全在于谁是下一个坐它的人。那顶礼帽,随意地倚靠在架子上,正处于照片中心——更是增加了等候的迫切性。其他各物分处其位,帽子可能只是临时被埃文斯本人放在这里(不论是否真是他的)。该帽像是某人——理发师、顾客或至少是离开的人——要回来的保证。然而照片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埃文斯一般不会惊扰某地的空虚。甚至在他拍摄时,它也是空闲的。我们会回到此论点。既然这样,我们怎能不回来呢?
弗兰克回到那儿——不是回到同一个商店,而是在1955年至1956年的古根海姆基金赞助的旅途中,来到南卡罗来纳州的麦塞兰维尔的一个无人理发店。他透过纱门拍摄,经树滤过的光线和穿过街道的房屋部分倒影让照片模糊不清。我可能是错的,但椅子本身看起来像是被摄影师自己的脸的模糊映象所包裹(你可以看到他绕在手腕上的相机带)。室内与室外融为一体;模糊不清使它好似一张记忆中理发店的照片,而不是确有此处。对弗兰克来说就是这样,这不仅是简单地在拍摄理发店,而是找出埃文斯照片的弗兰克版本。当理发师为你理完发后,他会在你脑袋后拿面镜子照着,在双重反射下,可以看到发型的背面。如果你设想,弗兰克手持他的相当主观、相当失真的镜子面对埃文斯的照片。他的照片是一种反映:可以说是埃文斯照片的镜像。(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