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材料的自传(第81/100页)
但是,在那高远的天空,除了它的高远,还有什么?除了本就不属于它的色彩,天空中还有什么?除了从夕阳反射来的一点点柔和的光线,在那些支离破碎的东西里还有什么?它们甚至不是云彩(那些云彩是否存在都值得我怀疑)。除了我自己,那里还有什么?啊,在那里,仅仅是在那里,还存在沉闷。这里所有的一切——天空、大地和世界——除了我,一切都不存在!
382.沉闷是我的伙伴
我已达到这样一种境界,沉闷变成一个人,一个被赋予肉身的虚构人物,一个属于我的伙伴。
383.生活舞台的演员
外面的世界就像是舞台上的演员:你可以看到他,但看到的不是真是的他,而是另外一人。
384.挫败感
……一切是一场无药可救的顽疾。
感觉的慵懒,永远不知道如何处事的挫败感,行动无力……
385.雾还是烟
雾还是烟?它是从地上升起,还是从天而降?这无法说得清:这更像是空气问题,而不是散发或下沉而来。有时候,它似乎不是一种自然界的现实,而是我们的眼睛出了问题。
无论它是什么,整个景观呈现出朦朦胧胧的不安宁的气氛,遗忘和衰败则构造成了整个的不安宁。就好像渎职的太阳,它的沉寂呈现出不完美的躯体,又像是某种普通的直觉,某些事情就要发生,可见的世界不得不用它掩饰自己。
很难说得清,天空中满满的是云还是雾。它只是一种蛰伏的薄雾,处处染上颜色,显出稍稍发黄的灰白,但也有例外,有的地方变成虚幻的粉红,或定格在湛蓝色,但这种蓝是天空本来的颜色,而不是覆盖于其之上的另外一种蓝。
一切没有定数,即使是不确定也不是绝对的。这便是为什么把雾称作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因为它看起来不像雾,或者说问及是雾还是烟,很难给出定论。因为即使空气的温度都能影响我们的判断,是我们产生疑问。它谈不上热或冷,或不热不冷,不过,组成它的成分似乎和热量毫无关系。事实上,雾看起来很凉爽,却似乎给人温热的触觉,仿佛视觉和触觉是同一种感觉能力的两种不同的感觉方式。
在树木轮廓或楼角四周,我们甚至找不到真正的雾勾勒的模糊轮廓和边缘,也没有真正的烟若隐若现。就好像万物在白昼之下向四面八方投射出朦朦胧胧的影子,没有任何光源来解释这些影子的出处,也没有任何特定的场地用于投射这些影子,以证明它是可以被看得见的。
事实上,它本身也是模糊的:它不过像是某种快要现形的东西,和先前一样彻底,就好像它在犹豫是否要现形一样。
是什么样的感觉占了上风?彻底没有了感觉,心裂变成碎片,所有感觉变得杂乱不堪,意识在恍惚中存在,某种类似于听觉的能力在提升——但在心里,人们竭力去理解总在若隐若现的天启,看似明白,却枉然一场,就像去理解真理,而真理的另一面却永远不会现形。
我的思绪又回到了我的睡意上,但现在这睡意早已消失,因为仅仅是打呵欠似乎就费了不少功夫。哪怕不再观看下去,我的双眼也感到疼痛。整个灵魂已然游离,毫无生机,唯有外部的、遥远的声音还在为不存在的世界留存。
啊,另一个世界,另一些事物,用另一个灵魂去感受这一切,用另一个思想去认识这个灵魂!任何事物,甚至沉闷——只要不是模糊不定的灵魂和事物,只要不是这略带蓝色的、一切事物被人遗弃的无穷无尽,就已足够!
386.漫步在森林里
我们沿着森林里峰回路转的小径向前走着,时而一起,时而分开。他们的步伐与我们不同,我们踏着一致的步伐走在沙沙作响的柔软落叶上,黄绿相间的树叶散落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但是,我们也会各行其道,因为我们想法不同,除了我们以同样响亮的步伐踏在同样的地面这个事实,再无相同之处。
秋天已经来临,无论我们走到哪里,或曾经走过哪里,除了脚下的落叶,我们还能听见风的粗糙伴奏声,伴随着树叶不断飘落,或落叶的沙沙声。眼前除了森林,别无其他景致,森林已将一切蒙上一层面纱。不过,对于我们这类人(我们唯一的生活方式就是时而步履凌乱、时而步伐一致地走在垂死的地面上),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地方。我相信,这是一天的结束,那一天或任何哪一天的结束,或者一切日子的结束,在这象征性的、真实的森林里,一个秋天意味着所有秋天。
我们甚至不能说,我们可以遗弃家庭、责任和爱情。在那一刻,我们不过是旅行者而已,徘徊于遗忘和未知之间,守卫一个被遗弃的理想的步行骑士。但是,随着不断被践踏的落叶声和永远粗糙的飘摇无常的风声,我们离别或返途的原因得到了诠释。因为不知道路在何处,或者说,为什么,我们不知道是去是留。我们周围落叶声用哀伤将森林安抚入眠,而我们并不知道这些叶子落在了哪里,我们看不到它们。
尽管我们从未注意到彼此,但我们也从未打算继续独处。我们以彼此为伴,双方都感到倦意绵绵。我们的脚步声如此一致,我们甚至都忘记了彼此的存在。然而,我们各自孤独的脚步声又使我们记起了对方的存在。森林是一片虚幻的空地,就好像森林本身就不真实,或者是一场结局,但无论森林还是虚幻,都不会结束。我们继续踏着一致的步伐,在树叶的践踏声周围,我们听见,森林里响起非常柔和的落叶声,这便是一切。在森林里,这便是宇宙。
我们是谁?我们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的两种形式?我们不知道,也不能问。薄雾朦胧的太阳或许依然存在,因为森林的夜晚并未到来。模糊不清的目标或许依然存在,因为我们仍在继续行走。某个世界或另一个世界或许依然存在,因为森林依然存在。但无论它是什么,或者可能是什么,都和我们不同,两个永远在行走的步行者踏着一致的步伐,对于落叶来说,他们没有什么区别,也不是什么倾听者。什么也没有。时而刺耳、时而温和的神秘风声在低鸣,时而响亮、时而柔和的落叶的沙沙声,一个痕迹,一个疑惑,一个目标在消逝。一个从未存在的幻觉——森林,两个步行者,还有我,不确定哪个人是我,或者说两个人都是我,或者都不是,还未看到结局,我便见到除了秋天、森林、总是飘摇不定的粗糙风声,以及已经飘落或正在飘落的树叶,什么也不曾存在的悲剧。一直以来,我们可以清楚地看见——无处存在——在喧嚣而又寂静的森林里,仿佛太阳就在那里,一天就要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