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36/47页)
马歇尔对罗比说:“你说得很对。他们是好小子。我觉得他们最近也够苦的了。”
罗比纳闷,既然罗拉伤得这么严重,那么为什么马歇尔以前没有提起呢?此时,整桌的人都闹腾开了。利昂对坐在对面的母亲说:“需要我打电话叫医生来吗?”塞西莉娅站起身来。罗比碰了碰她的手臂,她转过身来。自从在藏书室分开以来,这是他们首次四目相对。他们还没来得及用目光交流些什么,她就匆匆奔向她母亲身旁。她母亲开始吩咐准备冷敷。艾米莉对她外甥女喃喃地说着安慰的话,马歇尔仍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为自己斟酒。布里奥妮也站了起来,同时又女孩子气地尖叫了一声。她从杰克逊的座位上拿起了一个信封,给众人看。
“一封信!”
她正想把它打开的时候,罗比情不自禁地问道:“给谁的?”
“它写着‘致所有的人’。”
罗拉从她姨妈那边走了过来,用餐巾擦了擦脸。令人惊讶的艾米莉又一次行使了她一家之主的权威。“你不许打开。照我说的做,把它拿来给我。”
布里奥妮察觉到了她母亲不同寻常的口吻,手拿信封乖乖地绕过桌子走了过去。艾米莉从罗拉身边挪开一步。她取出一页画着横线的纸。她读的时候,罗比和塞西莉娅也能够看得见纸上的字。
我们逃走了,因为罗拉和贝蒂对我们很凶。而且戏也没得演。我们想回家。不好意思,我们拿了一些水果。
他们都歪歪扭扭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艾米莉朗读完后,整个屋子一片寂静。罗拉站了起来,向窗户走了几步,然后突然改变了主意,走回桌子的一端。她惊惶失措地从左向右张望着,同时又不停地嘀咕着:“哦,天哪。哦,天哪!”
马歇尔走了过去,抓住她的手臂。“一切都会好的。我们编成几个队,立刻去找他们。”
“对,对。”利昂说。“他们不过才走了几分钟。”
但是罗拉并不在听他们说话。她似乎已作出了决定。她迈着大步向门口走去,边走边说:“妈妈会杀了我的。”
利昂抓住她的肩膀,想把她拉回来,但她肩膀一耸,挣脱开了,然后,就走出了门外。他们听到了她跑过大厅的脚步声。
利昂转向他的妹妹。“西,你跟我一起去。”
马歇尔说:“天上没有月亮。外面一片漆黑。”
一帮子人向门口走去。艾米莉说道:“得有人等在这儿。不如我留在家里吧。”
塞西莉娅说:“地窖门后有几个火把。”
利昂对他母亲说:“我想你最好打个电话给警官。”
罗比最后一个离开餐厅。他想,他是最后一个回过神来的。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受骗了。这一感觉直到他走到相对凉爽的走廊上时也没有消退。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双胞胎会有危险。就连母牛也会把他们吓回家的。屋外沉沉的暗夜、黑黝黝的树木、绰绰的影子以及刚刚割过的阴凉草坪——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他和塞西莉娅所保留的,所有这一切都是属于他们的。它们正等待着他们去使用,去索取。明天,或者除了此时此刻的任何时候,都不行了。但是突然间,这个家庭的人一个个潜入了黑夜,此时的黑夜已属于一个颇具喜剧意味的家政危机了。他们会挥舞着火把,呼喊着双胞胎的名字,在外面搜寻数个小时。最终小男孩们会被找到,那时候他们一定又累又脏。罗拉也会平静下来,然后大家举杯庆祝,这一夜就结束了。几天之内,甚或几个小时之内,这也许将成为一个家庭事件中有趣的回忆:“双胞胎逃走之夜。”
罗比走到前门时,搜寻的队伍已经出发了。塞西莉娅挽着她哥哥的手臂。他们向远处走去时,她回望了一眼,看见他站在灯光下。她盯了他一眼,耸了耸肩,仿佛在说:眼下我们毫无办法。他还没来得及对她的动作作出回应,还未来得及表示接受爱意,她就转身了。她和利昂朝前走去,嘴里喊着双胞胎的名字。马歇尔在更远处,走在大道上,此刻只能靠着他手执的火把才可以依稀辨认。罗拉已不见踪影。布里奥妮在房子周围走来走去。她当然不想和罗比在一起,这反倒令人感到安慰,因为他已经作出了决定:如果他不能和塞西莉娅在一起,如果他不能与她独处,那么他也会像布里奥妮一样,就单枪匹马去寻找。正如他后来多次所承认的那样,这一决定改变了他的人生。
第十二章
无论原来那幢亚当式的房子多么精致,也不论它过去俯临周围草地的姿态多么优美,它的墙都不可能如现在这所豪宅这般牢固结实,它的房间也不会像塔利斯家这所豪宅的房间那样偶尔会被一层挥之不去的寂静所笼罩。当搜索队一行人离去之后,艾米莉关上前门,转身穿过门厅,此时她才感到这所房子有多么低矮。贝蒂和她的帮手们肯定还在厨房吃甜点,不知道餐厅此时已空无一人,一片沉寂。四周的墙,细木镶板,屋子里到处弥漫着的、由几乎崭新的固定装置所带来的厚重的气息,巨大的炭架,以及光亮如新、大得能容人进出的石制壁炉——所有这一切都令人仿佛穿梭了数个世纪,回到了一个久远的年代,置身于被寂寂森林所包围的孤寥城堡之中。艾米莉揣测,她公公造这样一所铜墙铁壁似的房子旨在营造一种氛围:家庭传统世代相传。制了一辈子铁闩和铁锁的人当然清楚隐私的重要性。屋外的噪音丝毫都透不进来,即便是屋内日常生活中的响声也是十分含糊不清,有时就连这些声音也无法被耳朵所捕捉到。
艾米莉叹了一口气,但没听见自己的叹息声,然后又叹了一口气。她坐在电话机旁,电话机摆放在一张半圆形的锻铁桌上,紧挨着书房的门。她把一只手放在听筒上,心想:如果要和沃金斯警员通话就先得和他太太聊上几句。他太太是个喋喋不休的女人,总是喜欢闲扯些和鸡蛋有关的话题,如鸡饲料的价格啦,狐狸啦,还有现在的纸袋子多么的不耐用之类的事。她的丈夫虽是个警察,但不像人们所想的那样事事都采取服从的态度。他说起那些俗语来,比如,不雨则已,一雨倾盆;人一闲,麻烦现;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语气总是非常诚恳,就像是多年智慧的结晶回响在他那裹着紧身制服的胸腔里。村里的人谣传说,在他加入警队、蓄起八字须之前,他是一名工会会员。在大罢工的时候,有人曾看见他在一列火车上,随身带着许多小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