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0/33页)

大屠杀过后的第一个星期里,我们没有丝毫的安宁。煽动战争男孩狂热情绪的强大的宣传机构,以往经常将焦点对准那些更为有趣的排,这次则将矛头直指我们;大众媒体也不放过我们。在一种依靠新闻存活的文明中,此次事件成为今年最热门的报道:类似波特贝洛这样的基地时常遭受攻击,但这次是机械师们藏身的密室第一次遭到侵犯。政府反复强调被屠杀的机械师们当时并没有操纵那些兵孩的事实,但是对这一事实媒体方面却是轻描淡写,完全不予重视。

他们甚至还就我的“反应”采访了得克萨斯大学我的一些学生,当然,为我辩护的学生们都会机敏地告诉他们,我在课堂中的行为一如往常。这种回答或者表明了我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家伙,或者是我有多么的坚强和开朗,再或者是我受到了多大的精神创伤,这些结论要视记者们的观点而定。

实际上,也许这回答表明了以上所说的各种可能性都是存在的,或者也许表明粒子物理学课堂并不是一处适合讨论个人感情的地点。

当他们试图带着一部摄像机走进我的教室时,我召来一个警卫将他们赶了出去。这是在教学生涯中,我第一次表现得更像是一名军人而非教师,尽管我只是一名中士。

同样地,在我外出时,我也可以征用两名警卫,使那些记者与我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几乎整整一个星期里,他们都设法至少用一部摄像机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这使我无法接近阿米莉亚。当然,她可以装成好像要拜访其他人那样走进我的公寓楼里,但总有些人会把我们联系在一起,或者碰巧看见她走进我的公寓——这样的可能性实在太大了,不值得冒险。在得克萨斯州,仍然有一些人会因为一个白种女人跟一个比自己年轻十五岁的黑种男人成为情人而倍感不快,甚至在大学里也有一些人持同样观点。

到了星期五,记者们看起来已经对此事失去了兴趣,但阿米莉亚和我还是分头去的俱乐部,我还带来了警卫在门外站岗。

去洗手间的路上我们俩相遇了,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我们匆匆拥抱了一下。此后,我把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了马蒂和富兰克林身上。

马蒂证实了我的猜测,“验尸结果表明,杀死你那位接班者的同一颗子弹也断开了他的接驳,所以你的感觉与被切断连接不应该有任何不同。”

“起初,我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死了,”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讲了,“在我的排里,有些人的接班人受伤后没有立即死去,跟这些接班人接驳的人的信息就特别强烈和混乱。”

“但是对于他们来说,这种情况不会像与死去的人完全接驳那么糟糕,”富兰克林说,“你们中的大多数都挺过来了。”

“我不知道。如果有人死在操作室里,通常都是因为心脏病或者中风,而不是被猎枪铅弹撕裂的。轻度接驳只能反馈回模糊的信号,比方说,死难者感觉的百分之十,但也是不小的痛苦。当卡罗琳死去的时候……”我不得不清理了一下喉咙,“当时只是感觉到一阵突然的头痛,然后她就走了——就像接驳被切断一样。”

“我很抱歉。”富兰克林说着,给我俩都加上了酒。这是罗斯柴尔德拉菲堡1928年产葡萄酒的复制品,也是迄今为止最好的葡萄酒。

“谢谢,已经过去几年了。”我呷了一口葡萄酒,味道不错,但是应该已经超出了我的鉴赏能力,“糟糕的是……一个糟糕的事实是我并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死去了。排里的其他人也都没意识到。我们当时就站在一个小山上,等候着直升机来接我们。大家以为那只是一次通讯故障。”

“连级的人都知道。”马蒂说。

“他们当然知道。他们当然也不会冒着让我们搞乱接走兵孩计划的风险告诉我们实情。但是当我们从操作室中出来时,她已经不在那里了。我找到了一个医生,她告诉我他们对她做了脑部扫描,她已经无法被抢救回来了;他们已经把她带去做尸体解剖了。马蒂,以前我就不止一次跟你提起过这事。对不起。”

马蒂同情地摇了摇头,“没有见最后一面,也没有告别仪式。”

“他们应该在你们都到了山顶时就让你们从操作室中出来,”富兰克林说,“他们接走未被接驳的兵孩就像接走接驳中的兵孩一样容易。那样的话,在他们带走她的时候,你们至少还会知道。”

“我不知道。”我对于整件事的回忆总是模模糊糊的。他们当然知道我俩是情侣,所以在我离开操作室前给我用了镇静药。很多心理咨询都是使用药物疗法和谈话相结合的方式,过了一阵,我不再服用那些药物了,阿米莉亚取代了卡罗琳的位置——在某些方面。

我突然感到一阵受挫的悲痛和一种渴望,一部分是经过这愚蠢的一周分离后对阿米莉亚的想念,一部分是因为无法改变的过去。在这个世界里,再也不会有另一个卡罗琳了,而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去世。与她紧密相联的那一部分的我也已经死去了。

谈话转移到了更加平和的话题上来,关于一部除了富兰克林外所有人都不喜欢的电影。我装着在听他们谈话,与此同时,满脑子里想来想去的都是自杀的念头。

在我接驳的时候,这念头似乎从来没有明显地显露出来过。也许军队对此了如指掌,并且运用某种方法压制住了这个念头;我知道其实是我自己在抑制自杀的念头,即使坎迪对此也只是模模糊糊有一点了解。

但是,面对整日的杀戮和死亡,我无法再坚持五年了。而战争似乎永无尽头。

当我有了自杀的想法时,并不感到悲伤。自杀不是一种损失,而是一种解脱——这不是自杀与否的问题,而是什么时候、采用什么方式的问题。

我想,等到我失去阿米莉亚的那天就应该是“时候”了。对我来说,唯一吸引我的“方式”就是在接驳的时候自杀。也许应该找几个将军做垫背的。现在我可以暂时不做具体计划,但我确实知道波特贝洛的将军们住在三十一号大楼,凭借多年的接驳经验,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接入负责该楼警戒任务的兵孩的通讯线路。有好几种方法都可以在一瞬间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我会尽量在闯进那里时不杀害任何一名警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