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迷失在墨西哥的墨西哥人 1975(第39/42页)

七点钟,玛丽亚和鲁佩帮着芬特夫人的妹妹摆好桌子并进行晚饭的最后准备工作。但是有几样调料缺了,芬特夫人的妹妹决定亲自去买。她要出去时被基姆叫进书房逗留了片刻。她出来时手里拿了个信封,我猜里面放着钱。我听到芬特先生在书房里告诉她把信封放在包里,否则会有被雪佛兰车里的人偷走的危险,起初芬特夫人的妹妹似乎不把这个建议放在心上,可是当她打开正门要走时,她又听从了忠告。为了强化安全措施,我和胡吉托送她到大门口。雪佛兰车还停在那里,可是,当芬特夫人的妹妹经过那辆车向库尔纳瓦卡大街走去时,里面的人却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九点钟时,我们坐下来共进晚餐。大多数客人都借故没有来,来的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我想可能是基姆的一个堂姐吧,还有一个瘦高男人,介绍说是个建筑师,或者如本人迫不及待指出的是原建筑师,还有两个不知道从哪来的画家。芬特夫人在妹妹陪同下穿着正装从房间出来,妹妹回家后又利用最后的工夫帮姐姐打扮了一番,好像负责晚饭还不够似的。随着新年逐渐来临,鲁佩变得越来越焦虑,说她没有资格跟我们共进晚餐,想去厨房吃,玛丽亚坚决不同意。最终(经一番说实话我觉得莫名其妙的劝说后)她还是跟大家同坐一桌了。

晚餐的开始有些非同寻常。

基姆站起来说他想祝一杯酒。我猜那应该是感谢和祝福妻子吧,在这种情况下她表现出不可思议的镇定,但这杯酒却是祝福我的!他提到了我的年轻,我的诗歌,回顾了我与他女儿们的友情(他说这话时盯着劳拉·达米安的父亲,后者不停地点头)以及与他的友谊,说到我们的谈话,我们在墨西哥城大街上的不期而遇,演讲即将结束时——其实很短但对我来说好像会永远讲下去——他请我,现在是直接对我演讲了,长大成为一个负责任的成熟公民后,对他的评价不要太苛刻。演讲结束时,我难堪得满脸通红。玛丽亚、安格丽卡和鲁佩都鼓了掌。那两个茫然的画家也跟着鼓起掌。胡吉托趴在桌子底下,谁也没有注意到。我迅速瞥了一眼芬特夫人,她的表情跟我一样难看得要死。

开场白虽然生动有趣,年夜饭仍然有些伤感而沉默。芬特夫人和妹妹忙着上菜,玛丽亚几乎没有动一口。安格丽卡沉默不语,闷闷不乐到了无精打采的程度。基姆和劳拉·达米安的父亲总体上也不怎么说话。他们有时留心一下建筑师,他整个晚上都在温和地指责基姆。两个画家互相聊着,偶尔跟劳拉·达米安的父亲(好像他也收藏艺术品)说说话。晚餐开始时玛丽亚和鲁佩似乎很想显得开心些,不时地起来帮着上菜,最后却消失在厨房了。基姆在桌子另一头对我说,世间富贵,瞬息即逝。

这时有人按门铃了,我们所有的人都跳了起来。玛丽亚和鲁佩从厨房望过来。

“有人叫门。”基姆说,可是没有人挪动一下。

最后还是我站起来了。

花园里一片漆黑,我透过大门只看到两个人影。我想一定是阿尔韦托和他的警察朋友。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毫无理性的想打一架的冲动,于是坚定地向他们走去。但是,当我稍微靠近些时,发现来人是乌里塞斯·利马和阿图罗·贝拉诺。他们也不解释为什么来这里。看见我时也不吃惊。我只记得自己闪过一个念头:我们有救了!

饭菜不够,乌里塞斯和阿图罗被安排在桌边坐下,芬特夫人给他们上了菜,这时我们别的人不是吃点心就是聊天。吃完饭后,基姆把他们带进书房。劳拉·达米安的父亲立刻跟了进去。

过了会儿,基姆从半开的门口向外望,叫鲁佩进去。我们这些待在起居室的人表情好像在出席一场葬礼。玛丽亚让我跟她去后院。她跟我聊了貌似很长时间,但其实不过五分钟。这是一场陷阱,她说。后来我们两个又走进她父亲的书房。

让人意外的是,主事的已经是阿尔瓦里多·达米安了。他坐在基姆的椅子里(基姆在一角站着)签支票。贝拉诺和利马微笑着。鲁佩似乎很忧虑但也无可奈何。玛丽亚问劳拉·达米安的父亲是怎么回事。劳拉的父亲从支票上抬起头说鲁佩的问题必须尽快解决。

“我要去北方了,伙计。”鲁佩说。

“什么?”玛丽亚说。

“跟这些家伙一起,开你爸爸的车。”

我很快就明白了基姆和劳拉的父亲已经说服我的朋友们带上鲁佩去他们想去的任何地方,这样这个家的包围就可以解除了。

最让我意外的是基姆居然允许他们带走那辆雪佛兰英帕拉。这可大出我的意料。

我们离开那个房间时,鲁佩和玛丽亚去收拾行李。我跟着她们去了。鲁佩的箱子几乎是空的,因为从旅馆逃出时她把大部分衣服都扔在那里了。

电视上的时钟倒计时至零点时,我们全都拥抱在一起:玛丽亚、安格丽卡、胡吉托、基姆、芬特夫人、她的妹妹、劳拉的父亲、建筑师、画家、基姆的堂姐、阿图罗·贝拉诺、乌里塞斯·利马、鲁佩和我。

这一刹那我们谁都不知道还会跟谁拥抱,是否能再有机会拥抱同样的人。

十点钟的时候才透过大门看见阿尔韦托和他的打手们的模样。十一点钟时他们已经不在那里了,这时胡吉托才敢出去到花园里,从墙上望过去,扫视一遍整个大街。他们全都不在了。十二点十五分,我们倾巢出动偷偷上路向车库走去,开始互相告别。我拥抱了下贝拉诺和利马,我问本能现实主义将来怎么办。他们没有回答我。我拥抱了鲁佩,让她多保重。作为回报,她在我脸上吻了一下。基姆的小车是辆最新款的白色英帕拉,基姆和妻子很想知道谁来开,好像担心他们临到最后一刻时会变卦。

“我来。”乌里塞斯·利马说。

基姆开始向乌里塞斯介绍这辆车的优点,胡吉托说我们最好抓紧点,因为鲁佩的老板已经回来了。这时每个人都开始用正常的声音说话了,芬特夫人说:真是太丢人了,被逼到这分上。后来我匆忙离开车库向芬特家的小房子走去,去拿我的书,然后又回来。小车的发动机已经启动,大家的表情都僵住了。

我看见阿图罗和乌里塞斯坐在前面,鲁佩坐在后座。

“谁去开一下大门。”基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