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104/110页)
我们被骗了,那个法国人说,他说得很客气,于是我就说,射击已经停了很长时间,也许只是几个人伏击我们,也许是几个土匪跟我们一样被吓着了。真是混蛋,法国人说,这个村子都是空的。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广场上没有别人,觉得这很不正常,这个法国人也许说对了。我心里涌起的不是害怕而是愤怒。
我下了车冲着最近的一堵墙撒了很长一泡尿。我又走到雪佛兰前,看了眼发动机,看不出任何有碍我们离开这里原路返回的毛病。我给可怜的路易拍了几张照片。法国人和司机无言地瞧着我。后来,让-皮埃尔好像经过深思熟虑,请求我也给他拍一张。我痛快地拍了。我给他和司机拍了张,然后又让司机给我和让-皮埃尔拍了张,后来我又请让-皮埃尔给我和路易拍了张,但他却拒绝了,说觉得这样太病态了,我们之间正要萌芽的友谊再次破碎。我想我可能冲着他叫骂起来。我想他也冲我叫骂了。我们两个回到雪佛兰里,让-皮埃尔坐在司机旁边,我坐在路易旁边。我们在那里大概停留了一个多小时。这期间,让-皮埃尔和我说了好几次别管那个厨子了,得马上逃离那儿,可司机不听。
在等待过程中,我想我很不舒服地小睡了会儿,但毕竟还是睡了会儿,我可能梦见了路易而且得了可怕的牙疼。这疼痛比这个意大利人确凿无疑死了更令人感到痛苦。我醒来时浑身是汗,我看见让-皮埃尔头靠在司机肩膀上睡着了,司机已经在抽另一支烟了,直视着前方荒凉的广场上阴郁的黄色,步枪横放在膝盖上。
我们的向导终于来了。
他旁边走着一个干瘦的女人,我们乍一看差点当成了他母亲,最后发现是他老婆,还有一个八岁左右的男孩,穿着红衬衫蓝短裤。我们得把路易扔下才能走,让-皮埃尔说,大家都上来,座位就不够了。我们争执了几分钟。向导和司机站在让-皮埃尔一方,最后我也屈从了。我把路易的相机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把他的衣服口袋都腾空了。我和司机把他从车里抬出来放在像是一个茅草棚的东西下面。向导的老婆用自己的土语说了句什么。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让-皮埃尔转过身来望着她,请厨子翻译。厨子起先不太愿意,后来他说老婆说最好把尸体放在广场上的某个人家里。为什么?让-皮埃尔和我同时问道。这个女人显得那么沉默和恬静,虽然遭此蹂躏,仍然保持着一种雍容大度的气质,也许只是那一刻我们感觉如此吧。因为狗会吃了他,这个女人说,手指着停放尸体的地方。让-皮埃尔和我面面相觑然后笑了,是啊,法国人说,我们怎么没想到呢,这很有可能。我们又把路易的尸体抬起来,等司机踢开看上去已经脆弱不堪的屋门后,我们把尸体搬进一间地上塞满东西的房间。屋里堆满了席子和空纸箱,味道简直没法闻,我们放下那个意大利人后就立刻跑了出来。
司机发动好小车后我们全都颠了起来,除了那几个老人,他们还在屋檐下望着我们。我们上哪儿去呢?让-皮埃尔问。司机做了个动作好像是说别打扰他,或者在说他也不知道。我们要走另外一条路,向导说。这时我才注意到那个男孩:他胳膊搂着爸爸的腿睡着了。我们去他们说的地方吧,我对让-皮埃尔说。
小车在那个小镇荒凉的街上行驶了会儿。我们离开广场后走上一条笔直的街道,接着向左拐去,雪佛兰慢慢向前移动着,几乎要刮着房子的墙壁、茅草屋顶的前檐了,最后,我们进入一片开阔地,那儿有个巨大的只有一层的锌皮货棚,大得像间仓库。货棚侧面写着几个字“泽-雷-帕有限公司”,用巨大的红颜色的字母写成,下面是:“玩具工厂,黑溪和布朗斯威尔”。这个破败的小镇叫布朗斯威尔,不是黑溪,我听让-皮埃尔说。司机、向导和我一直盯着货棚纠正了他。这个小镇就叫黑溪,布朗斯威尔也许在更东一点,让-皮埃尔也没有更好的理由坚持说我们就是在布朗斯威尔而不是黑溪,这是个问题。雪佛兰穿过开阔地进入一条穿过密林的公路。现在我们才真正到非洲了,我对让-皮埃尔说,徒劳地想振作起他的精神,但他只是语无伦次地评论了句我们刚刚经过的玩具厂,算是回答。
整个行程持续了只有十五分钟。雪佛兰停顿了三次,司机说,凭这发动机,这算很幸运了,本来我们连布朗斯威尔都走不出去,如果有幸能走出去的话。后来我们很快发现,布朗斯威尔在一块空地上,不足三十户人家。翻越了四座光秃秃的小山后就到了布朗斯威尔。跟黑溪一样,这个小镇也是一片荒芜。雪佛兰的挡风板上写着“新闻”字样,引起仅剩的若干居民的注意,他们从长长的犹如厂房、算是镇上最大的一幢木房子的门口向我们招着手。两个武装人员出现在门槛上冲我们喊话。小车在几百尺远的地方停住,司机和向导下车去交涉。他们朝那幢房子走去时我想起让-皮埃尔对我说过,如果我们想救自己就应该跑进树林里去。我问厨子的女人那是什么人。她说是曼丁哥人。男孩头枕着妈妈的腿睡着,一线细细的涎水从嘴唇间流出来。我告诉让-皮埃尔,我们碰上朋友了,至少在理论上如此。这个法国人讽刺地回应了一句。但是从外表上,我看到那种镇定(一股暖流般的镇定)把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来了。我记得这个情景,这让我感觉很不好,但这时我也挺高兴。向导和司机跟那几个陌生人笑着。当向导和司机在刚才那两个人的陪同下向小车走过来时,又有三个人从长房子里出来,也是武装到牙齿,站在那里盯着我们。远处传来几声枪响,让-皮埃尔和我马上低下脑袋。后来我们抬起头,走出小车去迎接他们,其中一个黑人跟我打了声招呼,另外一个人几乎不看我,忙着揭开雪佛兰的车盖检查已经修不好的坏死了的发动机,这时我才觉得他们不是要杀了我们,我向长房子望去,看到六七个武装人员,有两个白人向我们走来。其中一个留着小胡子,拿着两部用像枪套般的袋子装着的照相机,也是个摄影师同行,这是很显然的,但那一瞬间,由于他还在远处,我没有认出这个大家无所不知的名人,我是说像这个行当里所有的人一样,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和作品,却从未见过他本人,甚至在照片上也没见过。另外一个人是阿图罗·贝拉诺。
我是雅各布·乌伦达,我说,声音有些发颤,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