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8/33页)
找到律师花费的时间几乎与我从得克萨斯到瓜达拉哈拉一样长,他们更换地址了。他们的新寓所平淡无奇,里面有一张桌子和一个破旧的沙发,但他们确实拥有各种各样的文书文件。我最后拿到了一张有限授权委托书,授权我可以做出医疗决定。这多少令我有些惶恐不安——多么简单的过程啊。
我回来后,直接到了B号手术室,这是一个白色的小房间。斯潘塞医生已经同时为阿米莉亚准备好了接驳操作和外科手术。阿米莉亚躺在一张轮床上面,两只手臂上各连有一根输液管。一根细缆从她的脑后引到桌子上的一个灰色盒子中,另一个插座缠绕在细缆的顶端。马蒂正坐在门旁边的椅子上打瞌睡。我一进去,他就醒了。
“医生呢?”我说。
“后面(西班牙语)。”
他就站在我的身后。“你拿到文件了?”我把委托书递给了他。他匆匆地扫了一眼,把文件折起来,放进了他的口袋里。
他轻触着阿米莉亚的肩膀,然后把他的手背放在她的脸颊上,然后再移到前额,古怪得就像一位母亲才会做出的动作。
“对于你,你知道……这事不会那么简单。”
“简单?我把三分之一的生命用在——”
“接驳,我知道(西班牙语)。但是,不是跟某个以前从没有接受过接驳的人,也不是跟某个你所爱的人。”他指了一下,“把那把椅子拿过来坐下。”
我照着他话做的时候,他在几个抽屉里翻箱倒柜地寻找着什么。“卷起你的袖子。”
我卷起了衣袖,他用一把剃刀刮掉了我手臂上的一小块汗毛,然后揭开表皮贴上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镇静剂?”
“不完全是。但在某种程度上,它确实有镇静作用,使你安定下来。它能缓解刺激,即第一次接触时的冲击。”
“但是,我已经经历过几十次第一次接触了。”
“是的,但都是在你的军队已经控制了你的……应该叫什么?循环系统。那时候你已经被麻醉了,现在你也同样需要被麻醉。”
这话就像软软的一巴掌打在我脸上一样。他听到我突然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准备好了吗(西班牙语)?”
“继续吧。”他展开缠绕着的电缆将插件塞入我脑部的插槽中,我听到金属碰撞发出的咔嗒声。什么也没发生。然后他打开了开关。
阿米莉亚突然转过身来看着我,我又体验到了熟悉的双视觉感受,我一边看着她,同时也看到了我自己。当然,这感觉对于她来说是陌生的,我通过她的感觉间接地捕捉到了她的疑惑和惊慌。亲爱的,这会变得很容易,坚持一下!我努力向她展示如何区分开两个图像,这种精神上的转变比使眼睛散焦更容易一些。过了一会儿,她熟悉了情况安静下来,试着开口说话。
你不需要用语言陈述,我用感觉向她传递信息,只需要想着你要说的话就可以了。
她请求我触摸自己的脸,然后让我的手一路缓慢下滑到胸部再到大腿的上部,最后落到我的生殖器上。
“九十秒了,”医生说,“快一点(西班牙语)。”
我享受着奇妙的探索之旅。这感觉不像是失明与可视之间的区别,真的,它就好像你一辈子都戴着厚重的有色眼镜,其中一只镜片还是不透明的,而突然间它们都不见了,一个光明、奇妙和多彩的世界呈现在你的眼前。
我想你已经习惯了,我向她传递感觉。这就像另一种看世界的方法,另一种存在方式,她回答。
我在一瞬间释放出我的格式塔,告诉她她可以做出的选择,以及接驳时间过长的危险性。她沉默了一下,然后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答复了我。我像一个机器人一样缓慢地将她提出的问题说给斯潘塞医生听。
“如果我把接驳插件移除之后,脑损伤到了使我无法工作的地步,我是否还能重新安装上插件?”
“如果有人为此付钱的话,可以。不过你的知觉会萎缩。”
“我可以付钱。”
“你俩之中的哪一位?”
“朱利安。”
仿佛沉默了很长的时间后,她才通过我说道:“那么,我现在可以移除它。但是有一个条件。首先我俩要用这种方式做爱,接驳情况下发生性关系。”
“绝对不行。你们交流的时间每多出一秒,就会增加一分风险。如果你们那样做的话,你可能永远也恢复不了正常了。”
我看见他伸出手去关开关,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一秒钟。”我站起来吻着阿米莉亚,一只手放在她的胸脯上。刹那间,共享的喜悦之情汹涌而至,然后,随着开关发出一记咔嗒声,她的影像消失了,而我正满面泪痕地亲吻着一动不动的她。我像一条瘪下去的空袋子一样坐了回去。医生中断了我们的接驳,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严厉地瞪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那股突如其来的情感中包含着“无论有什么样的风险,这值得去做”,但是,这感觉到底是来自于她还是我或者同时来自于我们俩,我不得而知。
身穿绿色制服的一男一女推着满满一推车的设备走进屋里。“你们两个人现在得离开了。十点再回来,还有十二个小时。”医生说。
“我想在手臂消毒后留下来观看手术。”马蒂说。
“很好。”他用西班牙语让那个女人给马蒂找一件手术服并带他去清洁室。
我顺着走廊走出了诊所。天空因为污染而呈橘黄色;我用最后一点墨西哥币从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一只防护面罩。
我想我应该一路走下去,直到找到一个货币兑换商和一本城市地图。我以前从没来过瓜达拉哈拉,甚至都不知道市中心的方向是哪边——在一座比纽约大上两倍的城市里,知道或不知道这一点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区别。我离开被阳光照射的地带。
医院附近挤满了乞丐,他们声称自己需要钱来买药接受治疗——这些人把他们患病的孩子推到你的面前,或者向你展示他们的伤口和残肢,其中有些男人颇具侵略性。我用笨拙的西班牙语大声地呵斥着吓退他们,同时也有些沾沾自喜,因为我贿赂了边境守卫十美元,被允许携带刮刀入境。